可是我还没有找到鸽食,公子就从屋顶上下来了,他将鸽子递到我手中,让我好好喂它,自己则踏着楼梯蹬蹬蹬蹬地下楼去了。
从房间的窗户看见公子横穿过街道进了月华阁,看样子是去找苏祁和秦淮了。
平日里有事公子都是让苏祁过来的,今天竟然直接去找苏祁了。我看了眼双爪抓在窗棂上的黑鸽子,心里念头一闪:莫非是出事了。
鸽子被我喂得倒在了桌子上。
夜深露浓,烛火渐熄。月华阁和长安楼相继打烊。穆伯来催我回去睡觉,我戳了戳倒在桌上的鸽子,固执地说:“我在等公子回来。”
穆伯也很执拗:“你赶快下去。孤男寡女呆在一起多不安全。”
原来穆伯是在担心我,我笑眯眯地说:“穆伯,公子你还信不过吗?你别担心我了。”
穆伯笑了一声:“少废话,我是信不过你。赶紧下去。”倒在桌上的鸽子被穆伯拿在了手里,恨铁不成钢:“喂个鸽子都不会。这西山云鸽被你喂成这样了!”
西山云鸽。我知道这种鸽子,飞得很快,但是与普通的信鸽模样没有差别,鲜少有人能认出来。而且这鸽子不易教化,很容易在传信中自己飞走了。所以很少有人用西山云鸽传信。
而现在将重要的信息用西山云鸽传递,冒着信息丢失的风险,看来,出事的可能性更大了。
我满腹疑惑地回了房间,本是打算问问公子所处的境地,但是在会涪渚城的路上深觉或许不应该多问。他们做的不是一件小事,或许是不足为人道的。回了涪渚城已逾半月,我在公子的教授下开始习文练字,公子临了字帖给我,我在房中一边临字,一边等公子回来。
可是公子一夜没有回来,我也在桌上趴着睡着了。
天气越来越寒冷,街道两侧的柳树光秃秃的,在冷风中苟延残喘。天空中没有太阳,可是却很明亮,明亮得晃人的眼。
苏祁和秦淮突然夜宿在了长安楼里,穆伯也开始忙得脚不沾地,时常都不见人影,我终于代替穆伯成了管账的,这也意味着我没有空闲的时间能随时往楼上跑了。夜晚的时候,我总能听见鸽子扑棱棱扇动翅膀的声音,猜测这又是落在了公子的窗口。
我含蓄地问过公子,公子不否认出了事情,但是事情严重与否,什么事情,却只字未提。
他还是照常会叫我识字读诗,临摹字帖。不动声色,静影沉璧。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而穆伯,外出越来越频繁,飞鸽传书白日里都来了。
长安楼和月华阁还是照常开着,一切都按照平时的作息。月华阁如是。
表面上这样平静,实则内里却波涛汹涌。像平静的水面下有鱼儿游走搅起的水波。
这样持续了半月,到最后,公子三人常常是呆在楼上整天整天都不会下来。公子也没有时间来兼顾我了。我只得自己拿着公子誊写过的诗词背着。
苏颜秦三家在江湖中地位均是不可小觑,有些势力也不足为奇,但是公子他们私下里做的事情,莲映虽然知道有这回事,但是具体的却一无所知。
这样棘手的事情,我总觉得呆在长安楼是解决不了的,他们不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事情每一刻都在变化着,否则消息也不会来得这么频繁。
在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下的前一晚,万籁俱寂的涪渚城,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马蹄在长安楼门前戛然而止,因为这段时间他们忙得不可开交,我与莲映既担心又不能去打搅他们。
我觉得这一次,仿佛就是洛隅和苏祁曾说的危机。
公子他们房间的烛火一直亮着,大概会持续到后半夜的样子。我坐在案前让自己静下心来背诗,但是看着越过街道看着公子的书房的光还亮着,不是有人影倒映在窗户上,我一句都记不到脑子里。
停在长安楼前的只一人一马,我站在窗边看楼下,今晚没有月光,天空中细微的光亮并不能让我看清楚楼下的人。公子书房的窗户也打开了,是秦淮。
我看向秦淮,秦淮神色很沉着,眉头微微锁着。和当初我们重逢见面的时候,给我的感觉一样。
只是他的眼神,和从前不一样了。没有当初的清明,反而变得老成,深邃了。我在襄城的时候并没有注意他这些,因为他还是很阳光开朗的模样,我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已经变了。
秦淮对我点了下头,转头对着里面说了什么,然后看楼下的人,公子房间的光把他的表情映得很明显,我看见他嘴唇抿住了,随后说着什么。公子的脸也出现在了窗边。
他没有看楼下的人,而是看着我。
我抿住唇,公子表情平静,没有用笑来安抚我,也没有移动。
我们穿透凌冽的风和阴郁的天对视,如果不是心中担忧与无能为力充斥,恐怕我会觉得安心,会觉得幸福。
公子转身离开窗边,苏祁将窗子关上,问秦淮,早就将楼下的人引到了长安楼中。
风声剧烈起来,呼号着冲进了房间里,将半开的窗户拍打得啪啪作响。莲映站在我身边,我对莲映说:“穆伯好几天都没有回来了。”
莲映从荆城回来之后,比从前落寞了些。平日里话也少了,也不喜欢和别人争辩了。虽然她还是笑着,可是比起从前的美艳,如今更有韵味了。
她说是从前失去白芨的时候,年纪比我如今还要小一些,虽然爱着,可是痛苦过去得很快。这一遭被阑遗将她从前的记忆翻出来,看着像是经历了一遍欢笑痛苦,实则是将从前的悲痛感受得更加清晰。
此后,它就成了身体的一部分。深入骨髓。
不多时,公子打开窗子示意我下楼,随后,书房里的烛火灭了。我丢下手里的词本跑下楼去,站在长安楼门口等着,秦淮神色凝重,苏祁平日里常挂着的笑意也没有,莲映被阑遗掳走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沉静。
有人牵着马从长安楼后门的那条小巷子中出来,声音虽轻,却震动耳膜。苏祁与秦淮接过缰绳。
不多不少,正好三匹马。
看来他们是打算今晚离开涪渚城了。公子之前并未提起什么时候会离开涪渚城,可见还是仓促决定的。想必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必须马上赶去。
苏祁与秦淮同莲映说话,离我和公子有了些距离。公子手中也不再是别致的折扇,取而代之的是一柄剑。锋利的长剑。
云层漂浮,一时间眼前变得漆黑,但是借着从月华阁三楼房间探出来的光,我还是能大致看清公子的轮廓。
“你们要走。能不能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情?”
公子将我揽进怀里,他身上的温厚木叶味道,在冷风中,始终让人心里温暖。我抿了下唇,伸手也抱住公子,公子叹了声气:“这些你总想知道,知道太多不如不知道好。”
我勉强笑了一声:“你又不会灭我的口。”
公子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扶桑一家被灭门了。”我大惊失色,看着公子问:“那秦淮他······”
公子理了下我的头发,声音很轻:“扶桑生死未卜,秦淮心急。所以马上就得走。”说着停顿了片刻,“而且除此之外,我们还遇到了其他的麻烦,并非一两句就能与你说清。”
我知道说不清楚,殚精竭虑地处理了接近半月,事情却层出不穷,现在得离开涪渚城去处理。这样既受,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的。
秦淮催促了公子一声,公子又抱了我一下,叮嘱我:“穆伯暂时不能回来了。酒楼你想开着就开着,最好还是关了。我不放心。你和莲映相互照应着。我留了人保护你们,但是别乱跑。”
我的右手碰触到冰冷的剑鞘,手指都冷了。
下一瞬,手指的冷消失了,温暖的怀抱也抽身而去了。我追了两步:“公子······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等你词本背完的时候。”跨上马背后看着我又说道:“回去吧。受寒了抓药,穆伯又该数落你了。”
穆伯都不在这里,他怎么数落得到我。就算我想他数落我,也没法子了。
我执拗地站在那儿,动也不动,看着马匹和公子蓝色的身影被夜色吞噬。又看了看已经被牵马来的人从里面落了锁的长安楼,这里很长一段时间既没有穆伯也没有公子在,心里闷闷的。这时候夜风一吹,我打了个哆嗦,看了看漆黑的夜幕,马不停蹄地跑回了月华阁。
这么悲情的离别时刻,竟然被尿意冲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