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看罢莲映那未婚夫婿刘家公子的资料,就将它递给苏祁,苏祁一边接过去一边问:“干什么?”
公子手指在桌上轻叩,笑道:“想必你只看了白芨的吧,你看看这个,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
苏祁的确是只看了白芨的······
公子站起来推开房间的窗户,料峭春风,柳枝吐芽,可惜公子后院的那几株“几夜寝觉”花都还未开得尽兴,又死掉了。后院土里埋了酒,苏祁说梅树是给醉死的。公子大笑,但也没再往后院种梅树,想必也是觉得死来死去的,很麻烦。
新年的气氛还没有完全过去,但城中稀稀落落的桃树却已经含着花苞了。柳树的枝条上都被一片嫩绿色缠绕,千条万条的柳枝垂落着,密密麻麻地挨在一起如同少女的三千青丝垂落,又像是绿色的丝绦在摆动。
涪渚城已经被春天拥进了怀中。
公子长身玉立地站在窗边,手指点在窗棂上,看着楼下熙攘的人群,现在刚刚过了辰时三刻,街上已经是络绎不绝的人群,公子看着楼下的盆满有气无力的在门口打哈欠,站着都能睡着,纳闷儿盆满怎么每天那么多的瞌睡。
我觉得,这也是阿泽所说的没有跑堂天赋的一种表现······
苏祁草草翻过之后,叹道:“这刘家公子可真是一生顺遂,比起白芨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你有什么主意?”公子拉上窗户坐下来问道。
“我就不信你没有主意,回回商量出来的都不是好主意。”
“我没记错的话,这些主意都是你出的。”
苏祁轻哼了一声:“你是没记错,你有好主意不说,不是正等着我出这种主意吗?”
公子看着苏祁笑而不语。
苏祁招架不住,缴械投降,“好吧。我说。”
“这刘家公子不是喜欢张家那小姐吗?但是这张家门户小,刘家看不上,刘家公子知书达理,又孝顺,才违心接受了这门亲事,你就推波助澜一把让他非张家小姐不娶,那这亲事就毁了对吧?”
公子支着下颌,视线落在桌上,笑道:“怎么推波助澜一把呢?”
苏祁挫败地挑起了眉毛,无奈开口说:“生米煮成熟饭······”
公子这才抬起了眼睑,神色由衷:“你果然是很机智。”然后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苏祁:“那你就快去办吧。现在是二月,七月之前还是能退到亲的。”
最后自然是退了亲事,虽然其中比较曲折,但是与我们要说的故事无关,就不赘述了。
莲映与白芨四处游走,他们见过壮阔的长河落日,见过幽美的小桥流水,也见过苍茫的原野。白芨画了很多的画,里面大多都有莲映,而莲映未在其中的画卷,白芨将它们变卖换取不薄的盘缠。
白芨作画,向来是有一幅就变卖一幅,但是关于莲映的画幅却实在不愿意流落到江湖中去,便遣人送到了长安楼保管。
春去秋来,涪渚城一年一度的花会临近了。白芨与莲映回了涪渚城,莲映极爱牡丹花,听闻今年有牡丹新品问世,便与白芨回了涪渚城观赏花会。
那年的花会没有新品牡丹,只不过是传出了洛阳牡丹的图册,图册被人誊写了一百份,是逝世的花匠令儿子将图册拿出给天下人,让有才之人将洛阳牡丹种出来。
不过他儿子真是心机重,竟然一册一千两,简直赚翻了。白芨大手笔地花了一万两将原册与逝世花匠的笔记手札都买了下来。
可能,他的确不缺这点钱吧······
因着这图册与手札,莲映见到了白芨时常提起的阑遗,他同父异母的弟弟,那江湖上无人不晓的园艺巨匠——傅家公子。
阑遗是个沉默的人,对于花草细致又温柔,对待白芨也是。
白芨的父亲傅秦天真正爱的人是阑遗的母亲陈氏,而白芨的母亲白氏少女时期对傅秦天心生爱慕,机关算尽,千方百计地成为了傅家的主母,而那个时候傅秦天与陈氏已经订了亲,许了终生。成亲那天白氏与陈氏一同进门,白氏是八抬大轿从正门进去,而陈氏却用一顶小轿子抬到了后门。
白芨从出生就没有得到过父亲的青睐,连他的出生都是白氏对傅秦天的设计,白氏对傅秦天终其一生的爱,也不过新婚夜的那一次设计出来的缱绻。此后,白氏便被冷落了下来。陈氏一次一次地怀上孩子,却被白氏一次一次地使计小产。她已经得不到傅秦天的爱了,这傅家的孩子就只能有她儿子——白芨。
白氏的娘家是医药世家,药材白芨本有止血之效,她给白芨取这个名字是希望白芨能够给别人带来宽慰。白芨也确实做到了,可惜傅秦天却不允许他使用傅家的姓,走出去也不能说自己是傅家的人。
陈氏怀上阑遗的时候,傅秦天先下手为强,用白芨的命要挟白氏,白氏原本不信他对自己的儿子一点情分都不顾,依旧做了手脚,这一次被傅秦天及时察觉,否则阑遗就活不下来了。可是白芨却差点死在自己父亲的手里。
傅秦天与白芨母亲之间演变成了一种争斗,白氏在争夺傅秦天的关注,他从未关心过她们母子。白氏短暂的一生里,小半的岁月都用在了爱傅秦天这件事上,而另一大半的岁月仿佛是在等傅秦天,等他出现然后伤透她的心。
傅秦天对白氏的做法怒不可遏,当时白芨不过才五岁,却被自己的父亲提着领子悬在了井口上方,是白氏哭喊着求着傅秦天,用安分守己让出正室之位为条件才保住了白芨的命。
母子二人搬到了偏僻的小院里,日子过得清心寡欲,白芨的母亲已经心如死灰,第一次出那小小的院子竟然是躺在棺木中的时候。
陈氏对白氏恨之入骨,一个让自己许多次承受丧子之痛的人怎么会不恨,白芨的父亲想必那个时候也是恨着白氏的。陈氏也不是省油的灯,怀着阑遗还去对白氏百般羞辱,白芨气得哭了出来,白氏捂住他的眼睛:“白芨,眼泪哪里是能随便流的。”白芨泣不成声,白氏将他抱回屋内,由着陈氏在外面冷嘲热讽。
白芨的诗书礼乐皆是白氏所教,不过也是,傅秦天并不喜欢白芨母子的存在,恐怕连自己有这样一个儿子都给忘了,怎么可能请先生教授他课业。
母子二人过得很辛苦,可白氏却已经没有多少年前的凌厉跋扈了,连与人争辩都不愿了,也可能是无所可求,便无所可言了。可惜陈氏恨意深重,但白氏早已闭门不出,她便寻了机会诬陷白芨把阑遗抱走扔掉了。
傅秦天勃然大怒,要斩断白芨的一双手,白氏肝肠寸断,将白芨死死抱在怀里,冷漠狠绝地看着傅秦天,要用自己的手代替白芨的一双手,陈氏不由分说将白氏的一双手砍下,傅家铸剑百年,利剑削铁如泥,陈氏下手猝不及防,傅秦天阻挡不及,剑尖划破了他探过去挡剑的手臂。血噗地溅了白芨一脸,白芨眼睛睁得大大的,陈氏丢掉剑,却大声痛哭起来,声嘶力竭地责骂白芨与白氏一样心狠手辣,俨然受害者的模样。
白芨呆愣着看着母亲那双抚琴练字的素白洁净的手脱离身体,眼泪怔怔地落下来,白芨跪爬着过去脱下自己的外衣将白氏的手腕包住,一直重复着:“娘,儿子错了。儿子错了。”白氏疼得面色发白,冷汗直冒,倚在白芨稚嫩的肩膀上,全身都在痉挛,陈氏被人扶走,而白氏淡漠地看着傅秦天,这一剑虽是陈氏所挥,但也将白氏对傅秦天的情谊全部斩断,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没有爱也没有恨。傅秦天遣人去请了大夫,从小院出去之后,很快又再次进来了。
白氏拒绝大夫的治疗,在榻上躺了三天就去世了。白芨抱着母亲一点一点变凉的身体,才六岁而已,就仿佛哭干了一生的眼泪。而阑遗,在第二天就被所谓“捡到的人”给送了回来。
这傅家的家主明明是自己的父亲,白芨却总像是寄人篱下,阑遗摇摇晃晃地长大,却十分喜爱自己的这个兄长,他便时常照看阑遗,本应该是傅家的公子,得到的却连傅家的仆人都比不上。白芨对阑遗并不好,也只是草草照看,如果不是阑遗,白氏也不会死,阑遗的出生是他们的灾难。可阑遗却最是依赖白芨,不遗余力地对白芨好,对自己的父母感情却很淡薄,两人画彼此的画像听对方的琴音就这样一起长大。而傅秦天面对阑遗笑意敦厚,却看也不看白芨一眼,他有着傅家大少爷的称号,也不过和仆人没什么区别。
白芨背着画具和母亲的古琴离开了傅家,正式走进了江湖中。连着自己的人、自己的心、自己的画还有自己的琴,投身苍苍茫茫的江湖,成了天地之间的一只沙鸥。而后,阑遗也离开了傅家去了荆城永宁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