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骨头事件翌日,苏祁便遣那记账的姑娘给公子送来了书信一封。公子在柜台前看罢,便温和地朝我招了招手。这个时候正是晚饭的饭点,酒楼里忙得不可开交,加之我洗碗着实不在行,公子便让我到大堂来跑腿,端菜倒水。原本跑堂的阿泽就被调到厨房洗碗了。
总是累得像对街鞋匠家那条狗一样。我在心里默默流泪,好恨自己不会洗碗。
阿泽虽然才调到厨房几天,但是他对我抱怨了好多次了,他心里认为洗碗埋没了他跑堂的天分和才华。
我把菜往客人的桌子上一放,便马不停蹄地跑到了公子面前。公子扬了扬手里的信纸,我眼神跟着信纸飘来荡去,鼻尖袅绕着信纸上浓郁的梅香。这可真逗,大男人写信还用这么香的信纸。
“公子我不认字。”我看公子晃动着信纸,一副要给我看信的模样,我伸手把它拿了过来,端详了一番,看着公子诚挚地说。
公子眉毛挑了一下,说道:“看出来了。认字儿的人能把信拿倒了?”
我一听,赶紧把信纸给倒过来。公子一看我的动作,淡淡地说:“果然不认字。”
我瞬间无言以对。敢情我最开始没拿倒。这算是多疑症吗?还非得试探我一下。
“苏祁说晚上来找你,让你等着他。”公子低头理了理袖口,说:“亏得你昨天舍生忘死,让他今天道歉的态度还算诚恳。”
“不不,都是公子送的礼物有深意,他才愿意诚恳地道歉。”我至今不知道他们之间为什么要道歉,现在说这话好像我什么都知道一样。
我都快有点迷茫了。
公子倒也没看我,轻笑着说:“我当然不是说的这个。我说的是你昨天在大街上喊的那一嗓子。”
我更加疑惑了,我只是报复他一下而已。我也是个要声誉的人,可不能让他给毁了。
“苏祁可不是个大度的人。这涪渚城说小也不小,但今日你想必也发现了,有很多人都在谈论苏祁喜欢男人的事。”听这话的意思,苏祁是要来收拾我?
是的,没错。可是这些议论里,公子你首当其冲,几乎都在说你们有一腿啊。我抿了抿唇,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公子,一看公子这样说想必就是不知道事情的后续发展。
虽然苏祁不是个大度的人,但是我发现广大的涪渚城百姓却都是大度的人。
他们都十分谅解苏祁的取向。他们一致认为苏祁长相过于貌美,喜欢男人无可厚非。依照苏祁自身的条件来看,将涪渚城内的公子哥一一筛选,最后就只剩下了公子。
譬如屋角的那桌客人,我端菜去的时候正巧说道:“这公子苏爱慕的人应该是公子颜。我赌十两。”
另一人说道:“哟呵。那我赌公子颜爱慕公子苏,赌十两。”
我心想,他们两个要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怎么算?
再说靠近楼梯的那一桌客人,一男一女,约莫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少女得意地对少年说:“你看,我早就说过了吧。像公子苏这样的人,怎么会喜欢女人呢。”
少年大摇其头,说道:“应该是遇见公子苏的男人才不会喜欢女人。以我男人的直觉来看,公子苏是喜欢女人的。”
少女玩笑地说:“哦······那你是不是也不喜欢女人了?”
少年白了少女一眼,说道:“难道你认为自己是男人吗?”
少女脸一红,低头假咳一声。少年于是得意地吆喝我又给他们加了一个菜。
“那你说的是谁遇见公子苏不会喜欢女人啊?”少女还有些娇羞,但是强烈的八卦心战胜了羞涩。她忍不住抬头问了少年。
“我说的是公子颜啊。”
我脚下一个酿跄,心里呵呵笑过。面对这众多的舆论,我都快忍不住怀疑这件事情的可能性了。但是我家公子冰清玉洁,卓尔不群,风度翩翩,温文尔雅,苏祁那家伙总是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像个神经病,哪里能配得上我家公子啊。
再说了,我家公子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嘛。就前天,我还看见他瞒着穆伯给一个漂亮姑娘免单了。还和那姑娘相谈甚欢,相见恨晚。
嗯,相谈甚欢是真的。相见恨晚是我猜的······
公子说什么话都让我觉得自己处于被动的局势,我斟酌了一下,觉得老是这样我一个人被动,时间长了我会不喜欢自己的,于是说道:“他们都在说你喜欢苏祁呢。”
公子眉毛一挑,就和那日我抱他大腿的时候一样,眉毛快要掀上天了。但是公子这样的表情,仔细一看还是很有美感的。真是,人长得好看做什么表情都没有关系。要是我做这个表情,别人一定觉得我是在抽风。
公子,虽然我很维护你的,但是你不能在苏祁要收拾我的时候还不帮我啊。你不帮我我就只能让你生下气,让我自己开心开心了。
我抿紧唇郑重地点头,表示我说的正是我听到的,绝对没有半句假话。
公子狐疑地看我一眼,从我手里把信纸抽过去,揉成一团丢到了门外,仿佛这信纸是他们两人传情的证据一般,要迫不及待地丢掉好明哲保身。但是有人刚好进来,就捡起了门口的纸团。公子的扇子嗒地一声敲在柜台上,看着我眯起了眼睛,“去把信给我拿回来。”
我悲悯地看了眼公子,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这封信里写了什么,但是在现在这个风口浪尖,这封信要是流传出去,茶楼里的说书先生会自行发挥想象,把公子和苏祁的故事分成七七四十九回,循环滚动式精讲。看吧,乱丢垃圾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走到门口,脚下被门槛一绊就扑到了捡起纸团的那位公子身上。没想到他这么孱弱,砰地就被我扑倒在了地上。我忍着这估算的落差带给我的智商上的伤害,迅速爬起来将他手里刚刚展开的信纸扯了出来,胡乱揉成一团塞在袖子里。
公子从柜台里出来将被我扑倒的男子扶起来,一面询问他是否伤着,一面说我不是有意撞倒他。反正始终都没有指责我说我做得不对,或者是让我给他道歉。那位公子真真是弱不禁风,脸色苍白如纸,从地上起来被公子扶着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公子冲我使了个眼色,我低着头降低存在感,迈着小碎步滴溜溜地跑进了长安楼。
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李叔的头上的汗挂满了整张脸。阿瞿在另一个炉灶炒菜,同样是汗流浃背,我跑过去拿起他们平日里擦汗的布巾帮他们把汗擦干净。又给炉灶里添了柴。从袖口里拿出那团信纸,一甩手就将它丢进了火里。阿瞿将菜起锅,正好见我把它丢进火里,抹了把额头上的汗问道:“淮楚你烧的什么东西?”
我想了一下,找准一个合适的词语,笃定地说:“战书。”李叔在旁边喊了一声“端菜”,我刺溜就应了声,将李叔起锅的菜端去了大堂,经过后院,与洗碗的阿泽哀怨的视线相接。我冷漠地移开了视线,心想,跑堂能用得了什么天赋,洗碗才需要嘛。
好吧,我承认,我是个懦夫。
也不知道苏祁说的晚些来找我,到底是什么时候。所以在长安楼繁忙的时段一过,我就悄悄地躲进了厨房。避免和苏祁正面接触。我又打不过他,想想看来穆伯对他还是挺关心的,如果他的修养毫无下限,准备动手收拾我怎么办,穆伯又不会帮我,公子?公子一定是帮苏祁的。我深深地觉着,苏祁拉下脸面给公子道歉就是为了收拾我的时候不会受到公子的阻拦。
听了我的一番分析之后,阿瞿和阿泽无奈地对视一眼,我悲痛地看着将黑的天幕,觉得人生好悲凉啊。
阿瞿看着我说:“淮楚,我觉得你高估自己了······”
“哪有。我分析得很有道理啊。”
“苏祁和公子都是涪渚城响当当的人物。这涪渚城但凡提起公子苏和公子颜,就没人会不认识他们。”
“为什么?”我好奇地问道。这涪渚城也不小啊,哪能人人都认识他们。
“因为生得好看啊。”阿泽接过话头。我点点头,心想这样也是可以的。在多萝镇的时候也有个做鞋垫的女人,她的鞋垫样式可丑了,但是做工很精细,但是她在多萝镇远近闻名的是她的美貌。
当然了,后来我才知道苏祁和公子之所以饮誉涪渚城,并不是因为他们生得好看。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我下巴往手掌里一搁,手肘撑在了膝盖上,闷声说:“那这也不能证明苏祁不会揍我,公子不会袖手旁观啊。”
“我们只是小人物而已,苏公子哪里是会放下身段和小人物计较的人。不过······”我偏头看向阿瞿,“穆伯向来都很关心这两位公子的,他可能会收拾你。”
我顿时哭丧了脸,“我是不是要卷铺盖儿滚蛋了啊?”
“不会的。”阿泽说,“你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哪儿来的铺盖让你卷。”
我嘴角抽了一下,这是个玩笑话吗?一点都不好笑好不好······
“如果我再去做乞丐我就一辈子都没有出息了。”我仰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当个跑堂的就有出息了?而且连工钱都没有。”阿泽抢白我道。
我恶狠狠地回击,“你当洗碗的就有出息了?!你个没文化的!”
阿泽奚落地看了我一眼,“你识字?你有文化?”
“我不识字,我没有文化。”我顺溜地回答。阿泽没想到我这么赖皮,一时语塞,也不和我争辩了。
“要不我去给姓苏的认个错吧?”我看着阿瞿询问意见,却见阿瞿的眼神移到了一边,正是大堂到后院的那扇门前,我定睛一看,正是公子。
公子走到我的面前,声音清冷,同情地看着我,说:“姓苏的在外面等你呢。”
我拉住公子的衣袖,干脆地问:“公子你会帮我吧。”
公子把他的衣袖从我的手里拽出来,声线细腻,语调平缓地说:“按理说你为我舍生忘死过,本应该保你无恙。不过公子我最近身体欠安,实在打不过苏祁。”
我瞧了瞧阿泽和阿瞿,他们两个用眼神暗示我,淮楚,我们也打不过苏公子。
为什么我能看懂眼神暗示?其实我看他们远远走开的背影就知道了,根本就不用看眼神。
我心里的眼泪哗啦哗啦地流,难道你们认为我打得过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