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会亲家的日子。本该是喜气洋洋的一天,二姨和姨夫却因为究竟要拿什么酒去亲家而发生了口角:二姨坚持拿红酒,她觉得老传统新规矩,红酒滋味别致、品相精美,端详着就有喜庆富足之感,对婚嫁一事有锦上添花之意;姨夫坚持拿白酒,他觉得两家人相识多年,情意深厚无需这些繁文缛节的点缀,拿瓶好的白酒供大家品赏最实际。看着二姨和姨夫隔着餐桌,各把着两瓶酒,你来我往、叠词垒句、互不相让,洹雅着实有些哭笑不得。对此,极度守时的叶语表现的非常干脆:自己拿自己的。于是,四个人带着四瓶酒坐上了叶语的车,向着陈樵家进发。
一路上,车里的四个人都沉默无言,只有音响里反复播放着谭维维的《如果有来生》,那旋律随着阳光在车里肆意的跃动,好像要把僵硬的气氛打破,可是最终徒劳无功,只好顺着车窗开启的缝隙偷偷溜走。洹雅偷偷享受着这难得的安谧时光,静默、阳光、音乐、街景、流逝,这些重叠交杂在一切,构筑起一条隧道,指引她走向内心的平和。
到了陈樵家楼下,二姨和姨夫还是没有和好的迹象。叶语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彻底放弃了劝和的念想。上了楼,开门的是陈樵,见到叶语说的第一句话极具也戏剧色彩:“小雨,我切手了。”如果洹雅可以肆无忌惮的对叶语发起嘲笑,现在绝对是最好的时机:冷叶语,看看,看看,你的父母和你的未来老公是多么的合拍呀。
陈樵的爸爸妈妈迎到了门口,听到陈樵这么说,陈妈妈轻叱了一句:“看你笨的,还好意思跟小雨说呢。也不怕你梅姨笑话你!”
“笑话什么呀?男孩子有几个会下厨房的。”二姨笑着把红酒递过去:“喏,小日子要过的红红火火。”陈樵接过酒,乐呵呵的说了句“谢谢妈”。姨夫瞟了二姨一眼,把白酒也递了过去:“拿着,日子要过得有滋味。”陈樵笑得更开心了,一个劲儿说“谢谢爸”。
“陈叔、刘姨,你们好,好久不见了。”洹雅最后一个进屋,将一束鲜花交到陈樵妈妈手上。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洹雅觉得陈妈妈的笑容配上这俏丽的颜色,当真是美的不可方物。
“这是洹雅吗?都不敢认了。快到里面坐。”陈妈妈忙着插花,就指点陈爸爸端茶、拿水果。
大家才在沙发上坐好,系着围裙的陈丁就从厨房走出来,“冷叔、梅姨,鱼准备怎么吃?红烧还是清蒸?”
“你决定,你做什么,我们吃什么。”二姨冲陈丁摆摆手,“别做太多啊,意思意思就得了。咱们没有那么多说道。”
陈丁从围裙兜里掏出一张纸,冲二姨晃了晃,“你女婿可不是这么想的,人家写了个十二道菜的菜谱,然后进厨房待了两分钟就把自己手切了。”
大家都忍不住笑起来,陈樵不好意思的叹了口气,“我寻思露一手,表现表现,结果露怯了。”
叶语摇摇头,脸色有点儿晦暗,“说你什么好。”她从衣架上拿了另一条围裙戴上,“丁哥,还有什么要准备的,咱们俩一起弄吧。”说完跟着陈丁进了厨房。
二姨递给陈妈妈一个眼神,“让他们弄吧,咱们打麻将,也该咱们吃现成的了。”
陈妈妈是个麻利人,收拾了台布,麻将局就攒了起来。
“这三个人呐,凑在一起就得打两圈。不用管他们。让陈樵陪他们玩。”陈爸爸把果盘往洹雅跟前推了推,“来,洹雅,吃水果。”
“谢谢陈叔。您不用特意招待我,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嘛。”洹雅客气了一番,很庆幸陈丁爸爸还是以前的样子,平易近人、随和健谈,“陈叔,这么多年不见,您好像没什么变化呢?”
“哎呀,等你到我们这个年纪就知道了,心态很重要。”陈爸爸拿起自己的水杯,“就像泡茶,水温低了或高了都影响口感,但是你让自己渴一点儿,就不考虑那么多了,喝到解渴了就舒服了。”
“唷,您要这么说,我可就看出您的变化了。”洹雅笑着说道,“您以前可是个积极分子,现在变消极了。”
陈爸爸喝了口水,笑的更开心了些,“哎呀,小雅是真没变啊,还是那么心直口快。”
“陈叔,我不是表扬自己啊,我可比以前含蓄多了,都这么大了,再直来直去就该被人笑了。”洹雅的脸上一直盈着笑意,她好像受了阳光的感染,每一丝笑意都闪烁着夏季的轻快。
“唉,你们几个呀,在我们眼里,好像一直是年幼时的模样,调皮、淘气,充满生命力,像春天随温度复苏的万物一样神奇。”陈爸爸由衷的感慨勾起了洹雅的回忆。
“那个时候我们没少给你们添麻烦吧,想起来也是挺可笑的一件事,我在家时被爸妈管的太严,只有放假到这里来的时候才能释放我的本性。”洹雅不好意思的笑笑,“真是没给叶语和陈丁做出什么好的表率。”
陈爸爸的笑容定格了片刻,“小雅,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陈爸爸的神情挺端庄,不像是一时起意的玩笑话。
洹雅有些意外,却也没有失态太久,她略带羞赧的一笑,“可能还要好久呢,忙起工作来,有些事就顾不上了。”
“洹雅,快点儿结婚吧!有些事,不画句号就永远结束不了。”陈爸爸的严肃认真让洹雅不明所以,以至于无法回应。
“你们啊,长到多大,在我眼里也还是孩子。是孩子就让人操心哪。”陈爸爸一笑,洹雅也就如释重负的跟着笑了。即使岁月流转,有些人的感觉也是不会变的。如陈爸爸一般,他的一双眼似乎能洞察一切,可是他的一颗心却能体贴的拿捏分寸,让与他交谈的人不会心生不安。
“小雅,来,咱们做点儿高雅活动,不跟他们一样。”陈爸爸起身,要带洹雅去自己的书房参观。二姨听到了,立刻拆台道:“什么高雅活动呀?练字就练字呗,还巧立名目。像我们字写的好的,都把练字的时间用来打麻将了。”
陈妈妈忍俊不禁,“你就少说他两句吧,在小雅面前给他留点儿面子。”
陈爸爸并不理会二姨的揶揄,进到书房后,还示威一般的把门关上了。透过置物架看着客厅里在麻局上奋战的四个人,洹雅只觉得陈爸爸平添了不少孩子气。
“小雅,来,练练字、练练字,写字静心啊!”陈爸爸也不管洹雅答不答应,直接塞了支毛笔过来。
洹雅接过笔,才发现自己对这拿笔的感觉竟然有些许陌生。早就习惯了电脑操作的她,只觉得这笔沉极了,她若不集中精神,恐怕会把这笔掉到地上。她呆立了片刻,用笔蘸墨,在纸上写下了“静心”二字。
“小雅,有心难静吗?”陈爸爸瞥了洹雅的字迹一眼,一边缓慢的移动着手腕,一边问道。
“陈叔,为什么一定要静心呢?”洹雅拿着笔,又写下“静心”二字。
“因为静心很难,人活着,就应该做些有难度的事情。”陈爸爸写字的速度很慢,洹雅觉得他不是在写字,更像是在画字。
“人活着已经很难了,为什么还要用‘静心’这件难事自我折磨呢?”洹雅还在继续写着“静心”二字,她觉得自己就像笔尖的墨汁,渗透到纸里才能感到安宁。
陈爸爸停笔了,他打量着洹雅,看到了一丝悲伤。这还是那个名叫的倔强女孩吗?当年那个一味向前冲锋、从不分暇四顾的执着女孩为什么会露出这样伤感忧郁的神情呢?
“人活着,真的很难吗?”陈爸爸问洹雅。
“人活着,不难吗?”洹雅觉察到了自己的失态,她努力绽放出一个笑容,“陈叔,咱们俩讨论的算是哲学问题吗?”
“这是人生问题,比哲学问题难。”陈爸爸盈起笑意,他用笔在纸上点了两下:“你若觉得活着很难,那就真的难;你若觉得活着不难,那就真的不难。人活着,就是修炼自己的心,让难与不难只停留在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