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原野间的氤氲湿气还未完全散去,所以天色看上去有些阴郁。
可能不久以后又要落雨。
一辆马车缓慢行走在乡间安静的路上,车夫困倦的已经闭上了眼,一只手却仍旧时不时牵动着缰绳,调整着前行的方向。显然这是个极好的驭手,路面虽坎坷不平,但车子行走的却极稳当。
当然他用一只手驾车可能也不是因为他技术太好,或许仅仅因为他只有一只手。
他眯着眼睛,竹笠斜盖在头上,阴影正好覆盖住他的半张脸。
车子外表看上去很是简单,半圆顶棚,齐腰的车轱辘上包着一层薄牛筋,花格子的车窗帘在微风里轻轻荡漾。车里有人,是一对母子,母亲看上去有些瘦弱,脸色苍白,尚未睡醒的眉眼间有些淡淡哀愁,她半躺半靠着,怀中抱着一位大概十一二岁的男童,男童也很瘦弱,清秀的小脸像是刚哭过,小手紧紧抓着身旁母亲的胳膊。
车子行过山野,来到河边,然后停了下来。
这是新野县一条不知名的小河,然而因为几天的暴雨,小河也有了几分气势,看上去足有几十丈宽。
河上自然有桥,但桥在远处。
车上女子似乎察觉到了车子动静,紧闭的双眼带着些恍惚睁开来,然后很自然地掀开车窗帘往外看去。
“英叔,到了……怎么停了?”
车窗外仍是荒野,河对岸远处倒是隐隐能看到炊烟升起,想来是乡间村落。也不知离南阳郡城还有多远。
女子蹙着眉头想着心事,却忽然意识到没人回答自己。她也没想那么多,轻轻将孩子放到一旁的锦被上,而后半蹲着身子走到车门边,掀开车帘。
车夫仍坐在车门前。
但他确实已经无法再言语。
女子的脸色更加苍白,直到此刻她才闻到那股极为浓烈的血腥气。面前的车夫是家中专门派来护送她的,她虽不知武事,但也听说过这位英叔当年在江湖中也是一把好手。
怎么会无声无息地就被穿喉?
车夫睁着眼睛,眼珠已经失去光泽,在暗淡天光中显得阴森恐怖。
河水哗哗响着,山林间的风渐渐大了起来,云雾没有散去,反而在这清晨的原野间汇聚了起来。
“啊————”清晨的林间,一声惊恐的嘶叫显得极为刺耳。
恐惧来的有点慢。
她惊叫着,转过身爬回车中,熟睡的孩童已然醒来,看到母亲惊慌的脸色,本来迷糊的脸顷刻间塌了下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然而没哭几下就被母亲捂住了嘴。
从记事起他从未见过母亲如此惊慌失措的表情,眼泪仿佛溃堤的小河漫过她的脸。母亲拖着他连滚带爬挪出车厢,然后抱着他沿着河边奔跑。
他眼里的世界摇摇晃晃,慌慌张张。
恐惧似乎漫过了头顶,他看着母亲惊恐地流着泪,然而却没有一丝声响。他想抱着母亲的脖子,让她省一些力气,他奋力地向上攀爬。
不知有多久,他的视线终于越过母亲的肩头,毫无阻碍地看到来时的路。
路上有辆孤零零的马车,那匹驮马百无聊赖低头啃草,那个怪脾气的老头靠着车厢一动不动。他的视线一掠而过,最后停在视野尽头的小山丘上,那里站着一个人。
白衣白袍,所以看上去有些扎眼。
很奇怪,他带着面具,似乎看到了小男孩疑惑的神情,他很友善地笑了笑。
隔着那么远,山丘上的人却像站在这对母子旁边一般,笑着打了个招呼。
然后小男孩感觉到一股温热液体喷到自己脸上,紧抱着自己的手变得更加紧了,仿佛要把自己勒死。
“娘……”
从醒来就一直恍惚着的孩童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眼中瞬间溢出泪水。然而紧紧抱着自己的身体没能像之前那样,虽然摇晃着但坚定地向前走着。
直到走到河边,她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河水湍急,她的身影在河水中一闪而没。
风停了,马车跟前的血泊上忽然泛起了一个圆圈,而后又一个……
大雨倾盆而至,原野一片混沌。
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这是晋元和四年初夏的一天,发生在南阳郡新野县郊外的这场杀人事件无人知晓。几天后现场被发现,也因为没有留下什么线索不了了之。
相比这件事,在那段时间里发生的另两件事,比如南阳郡当地望族槐杨陈氏长房刚添了一位男丁,或者洛阳城外南山宗新收了一位天赋惊人的弟子,都要比它更受瞩目一些。
而至于钦天监观测到的群星降世、大泽紫气汇聚等等关乎国家气运的事,就更不能同日而语。
小河向南流,最后注入涞江。
涞江沿岸多有饮水人家,更有喧嚣小镇、浮华大城。
其中有座小镇叫南化。
我们的故事,就从这里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