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凡心中的苦恼没有完全告诉贺培南,他感觉男人感情上的失败是不能向任何人说的,这杯苦酒只能自己品尝,所以即便那日喝了不少酒,话到嘴边也没有向贺提他与林珊的半个字。
第二天,悦凡和贺一起到了他的公司里。在公司的晨会上,贺培楠把悦凡介绍给公司员工:“诸位,这位是我高中时的同学——李悦凡,从今天开始加入我们的公司,我任命他为综合办公室主任。大家鼓掌欢迎。”何培楠带头鼓掌,一半的人手臂似坠着千斤重担,就是抬不起来,只有少数几个阳奉老板的人,巴掌拍得山响,悦凡从座位上站起,向大家点头致意。有人小声议论:“看看,又是个有关系的,来了就是官。”散会后,何培楠带着悦凡走进综合办,办公室比较宽敞,一进门的桌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位职员,见何培楠与悦凡进来,起身问好。经过贺的介绍,悦凡得知他们是张静和小李。之后,贺又把悦凡带到自己的办公室。
悦凡走进贺的办公室,看到装修和用具都十分奢华。何培楠一屁股砸到真皮沙发椅上,往靠背上一仰,“怎么样,老同学,我的办公室还可以吧?”悦凡坐到旁边的沙发上,环顾四周后,说:“嗯,很显阔绰。”何培楠说:“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若是别人来到这里感到寒酸,人家会怀疑你没有实力,怎会与你合作?”悦凡点点头。“综合办和我的办公室挨着,有什么事,咱们互相找着方便。”贺说。
悦凡渐渐感到一股威压。贺坐在宽大的老板台后,仰面捧腹,侃侃而谈,眼睛没有看悦凡,而悦凡坐在相对低矮的沙发上,双臂放在膝上,身子微向前倾。这与那日在饭店里两人相对而坐无拘无束大相径庭。贺培楠大腹便便,与放在其左侧的吐钱大肚金蟾相仿,而腰背上的肉被坐椅的华丽靠背紧紧包裹,像是长在一起,又和他右侧的驮宝金龟貌似,言语的中霸气和蛮气,又让悦凡自然而然地把贺与其前方俯身低头收尾攻击状十足的华尔街牛联系起来,“公司发展这么大,不是件容易的事。别的不说,单说用人,刚开始,公司规模小,知名度谈不上,根本招不到人才,有些人我刚开始很看好,但没多久人家就辞职了,我这个气。我想人不就是图个钱吗,后来再招人,让他自己给自己定工资,一个月,两个月,真有本事,真配拿高工资,我给,我借钱也要给,要是没两下子,我马上让他滚蛋。现在公司做大了,我招人的起点也高了,学历最低本科,就这我每年还要裁掉两个庸才……”悦凡感到坐不下去了,便借口去综合办熟悉工作,起身告辞了。不管什么样的亲情友情,当被雇佣关系锁定后,都会让人觉得难受。悦凡感到原来亲切平等的同学关系一下子被扭转成上下级关系,真是有些受不了。
第三天,悦凡早早来到办公室,给同学打工,更要像个样子。悦凡从昨天贺培楠在办公室里的言语中已然感到,如果自己工作中出了偏差,贺培楠是不会给自己留情面的。张静和小李还没有来,悦凡找到墩布,开始拖地板。不多时,张静来了,看到悦凡拖地板,露出一副鄙夷不屑的样子,心中暗笑:肯定在别的地方干得不好,被炒了鱿鱼,找不到工作,来到同学这里蹭饭。瞧他墩地那样,肯定没什么本事,只会打扫卫生。又过了几分钟,小李来了,看到悦凡在水房涮墩布,赶紧从悦凡手中夺下,“怎么能让您干这个呢?快去屋里休息!”悦凡谦虚地一笑,“刚来,别的还不会干。”悦凡越是谦虚,小李越是感觉悦凡令人尊敬。
悦凡这时其实没心工作,他的工作热情还停留在特种玻璃那边,这几天他甚至自问过是否自己的器量狭小,特种玻璃凝聚了他的很多心血,刚刚起航,难道就这样无果而终?他回想起从步入大洋公司丝毫找不到方向,到绕开康裕设置的障碍和陷阱二次学艺,直至接手特种玻璃项目,组建自己的团队,当时豪情激越,野心勃勃要把林珊娶到手,可如今一切都像做了一场梦。“人生最痛苦的是梦醒了无路可走。”他想起了一位名人说过的话。
他呆坐在座椅上,不由自主想念过去的日子。那些日子虽然很苦,自己完全置身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一个全新的领域,一切从零开始。头上顶着压力,心里充满爱,探索着脚下的路该如何走。好在有几个志同道合、攻坚克难的伙伴,更有林珊和刘总的支持。想到这,悦凡感到一阵酸楚,林珊你好狠心啊,既然有如今的残忍,又为何有昨日的柔情,嬗变、难以捉摸的女人。他又想起了刘总的话,“康裕很会讨女人喜欢……”算了吧,只当这一切不过是个梦吧,悦凡努力自我安慰。
张静是这里的老员工,本想综合办主任的位置是自己的,这一段时间,十分敬业,也想了一些办法讨贺培楠欢心。贺虽未正式任命,但对张静愈发信任,授予的权限也越来越宽,张静正掰着手指头算,哪天可以成为张主任,一个三十三岁的女人,机会不是很多了,她在憧憬和梦想。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李悦凡的出现击碎了她的梦,她像即将登上山顶的人,忽而被人挤撞了一下,还未能俯瞰和欣赏一下美景,又痛苦地滚落到山脚下,愤愤不平的怒火充斥着胸腔。小李却是满心好笑,这段时间,张静对他颐指气使,有时还称他“小李子”,小李心中不满,但表面不敢显露,他也知道张静就要荣升了,只能自己劝自己,“让她早当几天主任吧。”没想到事情的发展来了个急转弯,“该,你还以为你是慈禧啊,这还没当主任就找不到北了,当成主任还不疯了;该,叫我小李子,这回看你还敢叫,李主任也姓李。”小李在心中默念。
小李本想和李主任搞好关系,哪知这李主任终日一副木讷的表情,对什么都似乎都没有反应。张静自恃是老员工,加上心中强烈的不平,根本没把悦凡放在眼里,综合办的工作她一不请示,二不汇报,只是在盖章的时候,才对悦凡不冷不热地说上几句话。她感到悦凡简直就是一个呆子,一些重要的事也不闻不问。这种人坐在主任的位置上,不就是个摆设吗?张静开始处心积虑,想着把悦凡挤走的办法。
这天,公司来了一位大客户。贺培楠请这位客户吃饭,让悦凡、张静等几个心腹中层一起去。吃饭的时候,公司几个人满口恭维奉承的好话,贺培楠还亲手送上精心准备的高档礼品。贺培楠还特意安排张静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陪这位大客户游览一下附近的景区。大客户一高兴,提前口头下了订单。
没几天正式的合同被送到悦凡手里盖章,悦凡一看是和前几天那位大客户签订的合同,他对那位大客户印象不错,感觉这买卖没问题,没仔细看内容就就盖章签字。上午盖的章,下午采购员和生产部主任就找上门来,“李主任,这合同您看了没有,合同的条件这么苛刻,我们没法按照合同要求完成啊。我们的原材料主要由南方的厂家供应,现在很多南方城市都遭了水灾,多数厂家处于停产或半停产状态,原材料供不上来,我们怎么能按合同要求在短时间内完成呢?”没多长时间,财务部主任也找上门来,“李主任,你这次签订的合同价款过低,现在原材料价格上涨,而我们的产品却比原来的价格还要低,这不是做赔本买卖吗?”悦凡一下子懵了,暗暗自责,怎么没有好好看看,或者提前问问这两位找上门来的主任,自己一不在状态,二没有经验,犯下如此大错,这可怎么办?
但是,贺培楠还是极不情愿地在生产任务单上签了字,他拿出大男人的胸襟和气魄,就当赔钱交个朋友,这样的大客户,得留在手里啊。本来能赚大钱的买卖,却赔了钱,赔钱只能怪李悦凡。这李悦凡,简直就是来砸我饭碗的灾星。
在星期一的例会上,贺培楠脸色铁青,厉声批评了这件事,“居然能签这样的合同,不光是不负责任,简直是不长眼。现在是九月份,这批合同如果按照市场价完成,公司的利润,员工的奖金和股东的分红都将大大提高,可现在呢?都泡汤了!生产部杨主任问我,‘这样的赔钱合同为什么还要做?’不做行吗?这样的大客户,全国也只有三四家,财神爷不好得罪啊。综合办公室,综合办公室,你们是干什么吃的?综合办主任李悦凡,审批合同不严,玩忽职守,扣除本月工资,留岗察看;综合办张静,扣除本月工资,留岗察看,合同章交财务部。”
悦凡几近呆坐了一天,下班后,找了个酒吧。只在吧台独自喝酒,看着眼前的光怪陆离、痴癫疯狂,悦凡感叹人生就是一场节奏缓慢的闹剧,而酒吧呢,把这场闹剧中闹的的成分进行了浓缩和节奏加快。正在恍惚感叹之际,突然感觉有一只绵柔发热的手放在右肩上,他一扭头,看到一个穿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女人,那女人向他吐了一口烟,悦凡把她的右手拿开,转身离去。他感到这地方不能久留,趁着酒力尚未发作,他快步跑出了酒吧。
他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稍微清醒一些后,发现这是回家的方向,他停住了脚步,就这样回家去吗,现在的自己是一个酗酒的失败者。他痛苦地回转了身,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暂时告别这段既使他伤心、又愧疚伤了别人的生活。当一个人深处孤独黑暗中时,会感觉时间过得很慢,时间已慢慢向午夜滑去,街上的车流人流都少了,悦凡没有找到地缝,却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地下通道的附近。悦凡依稀听到了歌声,似乎是从地下通道里传出来的,他走到通道口,听到了有人在吉他弹唱伤心的歌曲。歌声经过地下通道的迂回曲折,形成了一种特殊的音效,从幽深中回荡而出,时而含混时而清晰,迷茫中带着真切。悦凡被歌声吸引,不由自主地进入了地下通道,走了长长的段路,拐了一个弯,他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留着长发、戴着墨镜、怀抱吉他的男子在唱歌,他不禁驻足,那男子的嗓音虽不很好,但却唱得很动情,近乎专业,不知不觉,悦凡竟然听了好几首。午夜,寂静无人的地下通道,昏暗的节能灯,在这里上演着一个歌手、一个观众的演唱会,悦凡觉得这里比酒吧更有摆脱烦恼的感觉,他伸手摸右边的裤兜,裤兜已被翻了出来,悦凡一惊,钱包怎么不见了,悦凡猛然想起那个穿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女人,心下生起怒火,又把手伸进左边的裤兜,幸好还有一些零钱,于是他拿出十元钱放在那歌手的吉他盒子里,那歌手为了表示愤怒,猛拨了几下琴弦,发出一阵狂躁的铮铮锵锵,吓了悦凡一跳,歌手用手掌按住颤动的琴弦,大声问悦凡:“兄弟,你有没有搞错,我的歌就这么不值钱吗?”悦凡脸上一阵热辣,“对不起,我的钱包被人偷了,改天加倍奉还。”说完略带狼狈地走了,身后响起了《祝你平安》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