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振带着那些青壮回来了。
今天他跟个渔夫没什么两样,就套着个裤头,裸着毛茸茸的精壮上身,跟座铁塔似的。
他把渔船交给浑家,上了坝子,跟朱慈烺寒暄几句,听说有正事相商,就远远的把他带到一个水塘边才停了。
朱慈烺直截了当开了口:“我想去偷船,但人手不够,不知道徐大哥有没有胆子一起去。事成把我们送到江南之后,船归你,一千两船资也如数奉上。”
换句话说,他赚大发了!
这时候,一艘小号福船也不过才一千两左右。
他豁出去跑这一趟,直接就赚了两条船,大生意啊!
“让我想想,这毕竟是掉脑袋的事。”徐振一脸凝重的摸出旱烟袋,拿火折子点了,蹲下来啪嗒啪嗒的抽了半天,呛人的烟草味熏得朱慈烺喉咙直痒痒。
“小弟也真为徐大哥不值,”见他迟疑,朱慈烺就阴阳怪气的煽风点火:“想徐大哥你风里来雨里去,辛苦半辈子才攒下来的家业,被闯军说抢就抢了,导致徐大哥有家归不得,有力无处使,跟只丧家犬似的,只能带着家小和兄弟躲在这芦苇荡子里,天天晒太阳喂蚊子,吃糠咽菜喝西北风,难道徐大哥您就不觉得憋屈?”
徐振目光不善的瞥瞥他,喘着粗气哼了声。
朱慈烺根本不怕他,也知道自己说到他心坎上了,又连忙拿出一腔为他考虑的语气,苦口婆心的劝:“古人有句话叫‘树挪死,人挪活’,徐东家也是个跑惯海船见过大世面的人,为什么一定要守在这犄角窝活受罪呢?现在南方不还是太平盛世吗?只要我们得了船,带着家小兄弟往江南一开,到时候,我什么也不要直接走人,你得钱又得船,寻个富庶地界,买了房子店铺,想跑海就跑海,想做生意就做生意,还怕小日子过得不红火?”
这几句说完,见他神情松动,就闭嘴不言了。
徐振狠狠的猛吸两口,磕掉烟灰,呼的一下站起来,粗声粗气的说:“我问问兄弟们。”
徐振往坝子一吼,那些兄弟们就先后过来了。
他把事说了,问他们有什么想法。
这些青壮先是沉默的朝朱慈烺打量一阵,一个面有饥色的憨实汉子抓抓头苦着脸最先开了口,他说:“狗日的,偷就偷,死了算球他娘的,日子过得这般窝囊,天天都吃不饱睡不好,还不如拼了!”
朱慈烺立刻叫了声好,大拇指一伸:“是条汉子。”
随即一个精瘦汉子一脚踢在芦苇蔟上,也激动的尖声大叫:“憨包说得是,这日子没法过了,拼了说不定还有条出路。”
又一名壮得象牛的高壮汉子瓮声瓮气的说:“算我大牛一个。”
其余青壮也很是意动,却又瞄向中间没说过话的刀疤脸。
这人约莫三十多岁,跟那个声音尖利的汉子长得有点像,也同样精瘦,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额上一条暗红刀疤从左额弯到右脸颊,像条大蜈蚣趴在脸上似的,十分狰狞,但神情却十分漠然,看向朱慈烺的眼神,不带任何感情,仿佛看的是死人一般。
他身边围着的几名青壮,同样神情冷漠。
从他们身上的散发出来阵阵寒意,让人心惊肉跳得想自动远离,一看就不是善类。
这几个人才是硬茬!
朱慈烺眯了眯眼,心里确定那天在榕树下他没见过这些人。
刀疤脸应该是个人物。
果不出他所料,徐振也看向他:“老二,你说说。”
朱慈烺估计他是二当家,而且是个很有话语权的二当家。
刀疤脸死死盯着朱慈烺看了半天,看得朱慈烺都怀疑他是不是想一刀剁了自己,才转头向徐振一拱手:“一切都听大哥安排。”
朱慈烺刚松了口气,人二当家接下来的话又一句不落的传进他耳朵里。
“但我觉得黄兄弟的价钱给得少了些。”这刀疤脸朝朱慈烺一拱手,也不管他脸上又惊又怒,继续大声说,“黄兄弟也知道,这是刀头舐血的卖命营生,对手又是无恶不作势头正旺的闯军,我们兄弟几个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但他们的婆娘娃娃总要生活下去,烦请黄兄弟多加些银钱,让我们当家的多少有点余钱,能帮万一丢了性命的兄弟养活家小。”
他这番入情入理,为兄弟家小考虑的话立刻获得了大家的一致赞同。
那些小弟全都七嘴八舌的让朱慈烺加钱。
连五大三粗的徐振都抹了把脸,硬是憋出副跟死了老妈一样的苦脸来装可怜:“黄兄弟,这闯军贼兵心真的是狠,前天我一个兄弟只是去大河上打了两趟鱼,结果就被他们射死在河里喂了鱼,他家里上有八十老父母,下有四五个大娃细仔,他这一死,家里生计算是断了,哎哟喂~,孤儿寡母们哭得哪叫一个惨哦……他们求到我徐振名下,可我现今也是入不敷出,有心无力呀……”
唱完戏,他还装模作样的抽噎两声,抹抹眼皮子上并不存在的眼泪,
这一满脸横肉的粗壮大块头,硬要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可怜面孔,看得朱慈烺牙也是酸。
朱慈烺苦在人手不够,也没有船长水手,只能咬咬牙:“一千二百两。”
这群人不为所动,徐振和刀疤脸都紧盯着他。
“一千五百两!”朱慈烺只能再咬牙,“行不行,给个准话!”
这两位带头大哥互相瞟了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窃喜,朱慈烺以为有戏,咬着牙把一股股窝囊气憋回肚里去,深呼吸几口,准备缓解下自己淅沥沥滴着血珠的小心肝,但是……
这些贪心不足的人居然还是死死盯着他。
朱慈烺没有办法了,先在心里把他俩的整个家谱都问候了个遍,才恶狠狠的死盯着二人,从牙尖上迸出字字泣血的三个字:“两千两!”
徐振把大腿一拍:“成!”
他激动得把点烟的火折子都拍飞了!
刀疤脸也满脸喜色,一张干瘦的黑脸皮子直发抖,抖得蜈蚣样的伤疤一拱一拱的都泛起了光,看着更狰狞吓人了。
说真格的,当时朱慈烺真的很想一刀捅死他们。
这俩王八蛋也太会趁人之危坐地起价了。
约好定金,大出血之后,终于算是初步达成合作意向,朱慈烺拿出图纸,把知道的情况说了,一群人围着合计半晌,最后定在明晚动手。
正事谈完,双方闲扯几句,朱慈烺婉拒了他们喝点小酒的邀请,朝兴高采烈欢送财神的人群拱拱手道别,徐振异常热情的把他们送了出去。
回程时,朱慈烺想着自己兄弟用血肉拼回来的银子就这样没了一小半,肉疼半天,才无精打采的问王承恩:“你觉得这些人把我当成了什么?”
王承恩很干脆的回了两个字:“肥羊!”
朱慈烺也深有同感,自己提供人手去偷船,最后偷来的船送给人家不说,还要出整整两千两白花花的大洋买船票,这就一趟,他们就整整赚了三艘船,在他们眼里,自己确实很肥很肥……
不宰白不宰……
狗日的王八蛋些,在闯军身上吃了大亏,要在自己身上找补了!
偏偏自己还得打落牙齿和血吞,送上门让他们找补,他们不找补,自己还肯定不乐意,真是有够窝囊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