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准备就绪。
就着冷水吞干粮用完最后一餐,已经日落西山。
正是闯顺大兵抢掠完毕出城回营的时候,朱慈烺一声令下,所有人都拎起大包小包,拿好武器,两床被褥和铁锅豁然也在其中。反正流民军什么都抢,这些东西带着更像。
小狗用布塞了嘴由李猴子用布兜拎着。
突然失了光明的小家伙,很不解的在布兜里踩来踩去,想吠又吠不出来,只能憋屈的尿了泡尿,尿骚味熏得小猴子直皱眉。
刘士余和孙传雄架着洒了点酒在身上的崇祯帝,跟着队友快速钻出地道,堵好洞口,两名女子也被带出来放在庙内,断后的贾仁掐她们人中,趁她们将醒未醒之际,松了手自己闪身出了庙追上大队。
两名女子醒转后,发现自己居然已经逃过劫难,而且还没失身,又后怕又庆幸,哭了半晌又跪在财神老爷面前谢了几位不知名姓的好汉,这才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往自家胡同跑。
朱慈烺一行人抄近路往最近的西便门大街走去。
此地距西便门不过一里多路。
十来天没上街,这里的胡同已经大变样,垃圾成堆,污水横流,短短几步路,就看到一具女子腐尸,就那样衣襟大开横陈在地,臭气熏天,绿苍蝇成堆,两旁住家门户俱是东倒西歪,勉强遮掩着,屋里时有老弱哀哭声传出。
众人加快步子,很快就出了胡同,到了西便门大街。
西便门大街同样满目疮痍,垃圾满地,苍蝇乱飞。
无数闯顺兵将三五成群,提着大包小包,鸡鸭米粮,被褥铁锅,拽着些哭哭嘀啼的女子往城门走去。这些乱兵有的是穿明军鸳鸯战服的降兵,有的是穿破烂闯字上马衣的闯军士卒,个个浑身酒气,神情亢奋,眼神贪婪到近乎疯狂。
这了西便门桥不远,城门已经近在眼前。
一行人分成两批,混在回营闯兵的人流里,往城门处走。
朱慈烺和贾仁、郑大海、成忠、李固五人在前,其余人和崇祯一组走在稍后处,两队距离并不远,方便接应。
先前分队时,崇祯主动把身手最好的贾郑二人派给儿子。
朱慈烺也没推辞,心里却是感激的,他知道身为父亲的崇祯这是把更大的、活着的希望让给了自己。
西便门偏居北京城西侧,是内城和外城结合部,门朝北呈凸形,规制简陋,门楼通高仅十一米,有瓮城。城门一边是内城墙,地势狭小位置也不重要。
相比其他各门,这里守兵并不多,统共只万余人。
城门已经远远在望了。
闯军守城兵是权将军刘宗敏的老营步兵,穿戴很规整,个个手执红缨枪,头上红缨毡帽,红巾绕颈,身着黄色闯字上马衣,眼神凶悍、满身戾气,一看就是身经百战的劲旅,绝非那些衣衫褴褛军纪松散的外营闯兵可比拟。
盘察得很严,稍有不对就被踹到城墙边搜查全身。
夕阳下,偌大的城门洞黑鸦鸦的越来越近,仿似择人而噬的黑洞。
朱慈烺情不自禁的攥紧了倭刀。
李固紧张得猛舔嘴皮子,习惯性佝偻着的腰更驼了。
年轻的成忠更是连路都不会走了,慌乱之下,左脚踩着右脚,要不是郑大海眼急手快挽着他,他就要摔得结结实实的狗啃屎了,郑大海怕他出岔子,干脆搭着他小声说着话,缓解他紧张的情绪。
神情自若的贾仁拍拍朱慈烺和李固,低声说:“放轻松点,就像出自己家门一样。”
两人喘着粗气点点头。
朱慈烺掐了把大腿,忍着痛深呼吸一口,沉下心来,调匀气息,扫了眼那些呼喝盘查的守城兵,命令自己视他们于无物,这才拎着着包裹拿着倭刀,拿出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和勇气,大步走进城门洞。
光线突然暗了,三五成群的闯顺兵全汇集到狭小的空间,很拥挤,先前大声吆喝的他们都不自觉的小了声,耳边充斥着守城兵喝令盘问的声音,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朱慈烺混在出城兵中,已经过了瓮城,一米、三米、五米、眼看出城门的光线越来越亮,离自由越来越近,神经也越崩越紧,浑身冷汗长流,极度紧张之下,周遭一切都似乎放慢了,人像成了幻影,声音变得虚无,脚步也发着飘……
“呔,叫你个小瓜皮咧,你给额装啥球。”
擂鼓似的暴喝让朱慈烺浑身一震,寒光一闪,长枪已经顶住自己的喉咙,锐利的枪头泛着森寒的光,皮肉处已经见了血珠,顺着枪杆望过去,枪那头是满脸横肉的着甲班头,贾郑二人震在当场,手已经摸在了腰刀弓箭上……
身边闯军多如过江之鲫,自己就小猫两三只……
绝对不能露出破绽。
生死存亡之际,朱慈烺脑中纷繁念头突然一扫而空,人变得无比镇定,身子往后一斜手臂格开长枪,解下系得稳稳的闯军腰牌,夹着个东西,背着人双手拿着恭敬的一起递过去,亲热的赔着笑,嘴里却冒出句陕西话:“李哥,咋好长光景莫见你咧?”
班头偷眼一觑,白花花的雪花银,两头铲形中间收腰的纯银块子,半个巴掌那么大,约莫两斤重,立刻接过来熟练的塞在胸甲里。
得了银钱的班头脸上立刻有了笑,听口音又是老乡,脸上的笑就更实诚了,亲热的踢了朱慈烺一脚:“羞你先人哩,还好意思说,发财了也不给额通个气。”
“去你娘的脚!额刚得的。”
李班头捏着腰牌仔细的瞅。
钱是钱,职责是职责,他这人向来分得清。
这是块木制腰牌,正面篆刻着“辎重兵徐子虎”六字,反面刻着“辎重营兵字叁仟陆佰肆什捌号”几个字,背面刻着“凡大顺兵卒皆悬挂此牌,无牌者依罪论处,借者与借及者同罪。”字面上还有个火烙的顺字图腾……
不是假的。
“去你大那腿!还有没?”李班头把牌子丢还给他。
朱慈烺接过来往腰间系,见这人还贪心想着自己身上的,就笑,“咋咧?你还想给额都搜完了,把你个碎猴。”又很轻松抖抖背上的被褥,“刚得的,这你也想要?”
李班头装模作样踹了他一脚:“你才碎猴,给老子滚。”
“兄弟额这就滚了,赶着回营吃白馍,累了一天饿的慌,明个额请你吃酒。”
“个驴球子,你和彘一样,那么能咥!”
朱慈烺系好牌子边往城外走,边回头还嘴:“个驴球子,你才是彘。”
班头咧着嘴叉着腰目送朱慈烺出了城门。
边上的小兵哈着腰讨好:“李爷,遇到乡邻了。”
“嗯~,一个村的,几年莫见,都认不得咧。”李班头把枪扔给他,整整胸甲,伸进去感受下银块的厚度和重量,心里越是满意,却又生出些不甘,自言自语的嘟哝了句:“个驴球子,辎重兵都能发财了,老子还要苦哈哈的在这当看门狗。”
跨出城门那一瞬间,朱慈烺发现自己浑身冷汗,连小衣都湿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