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再次见到柳昀息,已是半月之后。这段时日慕凉风来瞧她,她也只朝他淡漠而疏离的笑。
下人们对她自是恭敬的,人人都知王爷宠她,只是难免,会有多嘴的丫头说漏那么几句,苏家那主子现在气焰更是高得不行。
琳琅也只当未听见,任由她们说了去。她如今的心,很难再有波动。日子出奇般的安宁,她怎知,那背后的黑色暗涌早已呼之欲出。
天刚蒙蒙亮,王府里就像炸开了锅般。琳琅被惊醒,听着外面嘈杂的人声,心里微微一惊。她连连的起身,只披了件薄衫子往慕凉风房内赶去。推开门却不见他,唤了丫头来问,才得知昨日半夜他已被急召进宫。
听着议论纷纷的奴仆,琳琅背上已惊出一层细汗。她分明听得那丫鬟说:暗月轩的主子昨日已正式向慕家王朝宣战,如今箭已上弦,不得不发。
人人心里都开始慌乱起来,若是战事触发,那最危险的就是和皇家扯上关系,如今不得不为自己打算。
琳琅从头至脚都开始冰冷起来,她独自进了屋,紧紧关上门。他,终于还是走出这一步了。多年前他半醉中向自己吐露的那个故事,如今他终于让它有了结局。
深得先皇宠爱的,他的母妃。那男子像是把这几世的柔情都给了她,然而,那般深刻的爱恋,居然还是没抵得过阴谋与算计。
只是在宫外随便买通了一个男子,便能将一个女人的清白毁得干干净净。当然,也包括昀息。那幕后之人,不只是害怕自己的地位动摇,更害怕那高高在上的皇位不是传于自己的儿子。
琳琅如今都记得昀息当时那绝望却又充满仇恨的眼神。然而他的表情是那么淡漠冷峻,他就那么望着前方,仿佛只是在述说着其他人的故事。
那个雨夜,他母妃跪着求那些人放他一条生路,头在青石板砖上磕出一块块血痕。所有人都几经心软。然而他那高高在上的大皇兄与三皇弟,牵着他们母后的手款款而来,似是看一出好戏。
“母后,我不喜欢宁策,因为父皇总是对他好一点。”
“母后,他母妃怎么了?他们犯错了吗?”
那女人脸上布满了疯狂的笑意,“对呢。那你们说,犯错了的人,应该怎样?涯儿想怎么处理?”
小男孩脸色鄙夷的神情更深,“赶他们出去。我可不想以后父皇只宠他一个,都不理我和弟弟。”
“对,母后绝不能姑息了他们。”
然而随之而来的,还有痛苦的污辱与残忍的杀戮。他带着这仇恨活了二十几载,如今,终可了结了。
琳琅居然轻轻笑起来。如今,她该担心的到底是谁已不重要,一切皆是命理定数,无法改变。
若是败了,她便也随着他去了。若是胜了,慕家更是逃不过这一劫。等待她的,不论是怎样的结果,都是一样。
天已大亮,她就这么立在窗前,多寒的风扫过来都不觉得冷。时间不知不觉流过,她只觉得全身都像是麻痹了,不知已过去多久。突然门却被推开,她回头,琴岩一身风雪的进来。
他不由分说的拉了她,“跟我去城西。”
琳琅挣脱开他的手,满眼疑惑,“你这又是要干什么。”
琴岩似乎很少有这种略显焦急的神情,“去了再说。如今这形势,你也不是不知道。”
琳琅只得加了衣衫跟着他去了。一路过来,满街的人都在议论纷纷。人人都在猜测,这暗月轩的主子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敢公然宣战。
琳琅叹口气,对琴岩说到:“这样打仗,难道不会影响百姓吗?”
琴岩笑了一下,“又不是国家与国家。而且昀息做事,你觉得他会不安排好后果吗?”
“你想带我去见他?”琳琅心里突然惊了一下,问到。
琴岩不说话,轻勾了勾嘴角,算是默认。
琳琅心下一痛,“没用的。你要是想拿我去阻止他,不觉得太可笑了吗。”
“我可没说要你来阻止他,只是,让你最后见见他而已。”琴岩深深朝琳琅看来一眼,语气里竟有一丝低沉。
琳琅不知他又是唱的哪出戏,便也不再问。
出了城门,琳琅远远就看见那站在高墙之上的身影。这样熟悉的轮廓,又生生扯痛她的心。近了,琴岩向他微一挥手,他目光冷冽朝这边看来,见着他身旁那娇小的身影,眸子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
“你带她来干什么。”柳昀息开口,冷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你是让我将她押在这做人质,还是想我现在就把她给杀了?”
这话像是一把尖利的刀,从她身上将血肉一块块割下,还洒上一把雪盐。琳琅望向他,心中冷风凄风悲痛万千。
“她今天是陪我来的。你和慕家什么事情我暂时先不管,只是今天,琳琅先从你们之中除开。”琴岩望向他,答到。
柳昀息便不再看他,转过了身。琴岩见琳琅眼眶微红,仍是注视着那身影,便默声离开了。琳琅紧了紧袍子,早已是残阳如血。
金黄的余晖照进他沉寂的眸子,那里面隐隐流动的是条伤痕累累的河。
她见着这气吞天下,百步穿杨的男子,泪终是湿满衣襟。不由默念:你我一路苍凉走过,潮起浮沉,锦绣成灰。却终还是避不过如今这退无可退,刀戎相见。
那一年的江南,烟雨覆了整个天下。而你微笑朝我走来,仿若带了一世的柔情,温润如你,无需任何姿态,亦能成就绝世惊鸿。
殊不知,容华褪去,一切皆是场奢华旧梦。
山河拱手,只为博君一笑。而我这生命中最诚挚至深的爱恋,也终散作云烟。从此你的路途,不再见我的苍老。
只是昀息,你永远无法得知,尘嚣浮华,我最不愿失去的,唯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