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痴迷的看着镜中的自己,媚眼如丝,白肌如雪。朱唇娇艳欲滴,红颊吹弹可破。这样的容颜,世上哪个男子能不为所动?她的手慢慢往脸上拂去,然而表情却开始慢慢扭曲起来。她紧紧捏住双手,盯着喜台上那龙凤喜烛就这样一滴滴化下,犹如自己的心血。
红衣女子猛的掀翻了整个喜台,将那金雕喜杯扔出了好远。她起身朝殿外走去,这时宾客早就已经散去,他本该来与自己喝交杯酒,本该来和她共度花烛之夜。然而,然而她等至这样夜深,那个人的身影还是没有出现。
“琳琅!全因为你,全因为你!”她此刻脸上全是疯狂的恨意,眸子里透出不符合这姣好容貌的狠毒来。
之前落了一夜的大雪,这地本就被覆得厚厚几层,加上夜深更是让人看不清起来。她跌跌撞撞的朝前院里走去,红色嫁衣在这夜色里显得更加刺眼。
喜房内慕凉风已被灌得微微有些晕眩。他走至床边,见端坐着一直未出声的琳琅,脸上满是幸福的笑意。
“今日,我终于娶得你做我的妻。你可知,我盼这一日,盼得心口都疼出了洞来。”他挑起她的红盖头,诚挚至深的看着她。
琳琅微微有些紧张,手心里都渗出了汗来。她不敢抬头瞧他,这一切来得太快,她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接受。脑里混混沌沌,在这房里闷得久了更是觉得几分晕眩。只听得他一直在说话,可那话此刻她没有一句听了进脑里。
窗外偶尔风刮过,那窗纸糊得厚,一吹就发出沉沉的“呼呼”声。她突然想起多年前,她也是在这样寒冷的冬夜里与柳昀息坐着,默默听他说着一些她听不懂的事。那时候的他,还会开心的笑,还会趁师傅闭关时带自己偷偷溜进城镇里,为自己买一串糖葫芦。那该是多久多久的以前了。
她和昀息,竟是已经走至这样远。且不再有回头的余地。
“琳琅?”慕凉风见她有些出神,牵起她的手。
她被这一声生生的叫回了现实来,她现在都已经是别人的妻,还能如何。
琳琅抬起头看着慕凉风,这个从今后便是她一生依靠的男人。她从未这样仔细的看过他,她今天才真正发现,眉宇间他与昀息确是有几分相像的。只是昀息的眸子,挂再多的笑意都让人看不真切。那种冷峻的气息,纵是再温和的语气,都让人觉得你与他是疏离的。
而慕凉风,他的笑是真实的。他的身上透出的是温和美好的暖意,而不是昀息那种让人压抑的漠然。
慕凉风被她看得微微有些面红,一时倒不知该如何说话起来。倒是琳琅轻轻笑了笑:“谢谢你。谢谢你一直以来,这样无怨无悔的待我。”
慕凉风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暖流,直涌到眼眶里去。他揽过琳琅,将自己腰间那明黄的穗子解下交到她手里。
琳琅拿起来一看,那下面系着一块洁白胜雪的玉佩,触手生温,浑身通透如可以捏破般。再看那背面刻着:
情深不寿,强极则辱。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她轻声念了,眼里一阵温热。或许这便是最好的结局了,此生得君如此,纵有何求。尽管现在她不爱他,但日子还这样多,总有一天,她的心会慢慢让这个人住进来。
案上的龙凤烛烧得愈发热烈,那红色的烛泪滴下来顺着桌角流下,又凝固成状。时不时火花跳跃,“噼啪”一声轻响,在这寂静夜里听来倒像是给这对新人的祝词。
然而这宁静还来不及持续,门便“轰”的一声被推开。在这屋里暖得久了,这风雪一吹过来让琳琅轻轻打了个寒颤。
慕凉风赶紧将被子给她裹上,这才正眼去看来人。
苏雨修见他竟是这样疼惜琳琅,心里苦痛更是无从发泄。她走至他身旁,强忍着泪水开口:“你真要这么对我是吗。”
“我跟你说过,我娶你,是我做的最大的让步。但是我心里的王妃,永远只有琳琅一个。”慕凉风语气倒多了几分愧疚,他扶过苏雨修,“你先回去吧。天冷,你这身子也伤不得。”
此刻苏雨修面上早已是泪雨淋漓,她却冷冷笑起来,“怎么,你还记得我这身子伤不得?你还知道心疼我?”
“雨修,我求你,别闹了。别在琳琅面前闹,好吗?”慕凉风有些压低了声音,更多的是请求。
琳琅却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她起身走至两人身边,三人的喜服突然让她心里打了个突。她似乎忘了,他今日娶的,还有面前这个女人。
苏雨修见琳琅走过来,眼里恨意更是不加掩饰的表露了出来,“你现在很得意是么?你从我这里抢走了凉风,你很得意是么!”
“苏姑娘,事至如今我也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但你总归是有身份的人,这样闹也不好。”琳琅淡淡开口。
慕凉风扶过她,“你去休息,我与她去外面谈。等我回来。”
琳琅正欲点头,苏雨修却一把拉过她:“你难道不想知道这事情究竟是怎样吗。”
慕凉风有些急躁的打断她:“苏雨修!我跟你说最后一次,不要在她面前闹!”
琳琅此刻却听不进慕凉风的话了,她挣开他的手,只看向苏雨修,“苏姑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苏雨修有些扭曲的笑起来,“呵,我告诉你。我早已经有了凉风的骨肉,你究竟算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同我争我的丈夫?同我争我孩子的父亲?”
琳琅顷刻间只觉得手脚微微有些冰凉。她没有答话,也不想去追问这原因,独自转了身走至桌边坐下来。
她刚刚才说服自己,将心安稳在这个男人身上。她原以为,他是这世上唯一对自己情深似海永不会背叛的男子。她原以为,就算之前再多苦痛不甘,但已经走至这一步,自己也能够忘记过往从新开始。她原以为,颠覆流离了一世,虽不说安稳度日,但起码不再是无枝可依。可如今看来,这一切,却突然成了个笑话。原来自己,是奢望错了。
慕凉风狠狠看向苏雨修,“你满意了?这就是你要的对吗!苏雨修我现在告诉你,我对你所该负起的责任我已经做到了。你要是想安稳度日,那就最好不要再伤害琳琅!不然,我会让你看到我有多狠心!”
苏雨修此刻却平静下来,她看着沉默不语的琳琅,脸上爬满了疯狂的笑意。
“对,我就是想看到这结果。我想要看看,当她知道她一直以为深爱着她的男人,背着她和另一个女人日夜欢场时,她好不好受?”说完她便转身出了房门。
慕凉风走到琳琅身边,他望着面前沉默不语的女子,内心满是悲痛。“琳琅。”他艰难开口,声音里着些颤。
琳琅只是低着头瞧那地上摇曳着的烛影,也不出声。
“我并不知道事情会是这样,之前你离开我时我确实有和她在一起过一晚。但是那晚我醉了,我做了什么我并不记得。第二日醒来她已经不在了,大婚前几日她才告诉我,说怀了我的骨肉。但是,但是我真的不爱她。我只是在补偿她,对她负一个男人该负的责任。”慕凉风半跪在琳琅面前,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的表情。
然而琳琅仍是那副淡漠脸色,并不答话。良久,她转目看向面前的男子,缓缓说到:“我有些乏了。今日,先各自歇着吧。”说完便起身走到床前,放了帘子躺下。
慕凉风悲痛欲绝的看着那大红色帘子将她身影慢慢遮去,眼里被泪模糊了一层又一层。自己,伤到她了。他甚至觉得,在这一刻,他又失去了她。
不是因为柳昀息,不是因为任何阴谋,不是因为她不爱他。而是,自己将她推进了他看不见的深渊里。慕凉风有些恍惚的走出房门,此刻抬脚的每一步都是如此艰辛。他抬头望着漆黑如墨的天际,寒风夹着雪珠子打过来吹得他人一阵摇摆,脸上似被刀锋刮过都不觉得疼痛。
他一路默然流泪走至府外,那广袤天地将她的身影湮没、溶解、稀释、再一齐向他袭来。雪后澄澈的天宇、苍翠起伏的山峦、都是隐匿了她的风景。
“琳琅。琳琅。”他只一遍遍的念着她的名,仿若以后都不再有机会叫她。
而街道这边最深的巷子里,苏雨修一脸焦急的对着某个人说到:“我都已经按你的做了!可是现在他只是更讨厌我!”
“我只是说,让你想办法让琳琅今天知道你怀了慕凉风的孩子,我可没让你在慕凉风面前闹起来。”是男子的声音。话语虽然温和,却还是盖不住语气中的冷峻。
“但事情已经这个样子了,而且孩子这个事情始终是包不住的,他要是知道了我是骗他的,那怎么办?”苏雨修又急急的问。
“那只能靠你自己去耍手段也好,装可怜也好,都已经成了婚,想真正怀上他的骨肉还不简单吗?你应该是个聪明人。知道哪种方法有效哪种只会适得其反。”男子一直隐在黑暗中,只依稀看见他被风吹起的银白狐裘一角。
苏雨修沉思一番:“我知道了。只是,你帮我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那男子走了出来,轻轻拨了拨苏雨修凌乱的发丝。“你想要慕凉风,而我需要你,帮我令琳琅一无所有,痛不欲生。”“可是我听说,你们两个不是情投意合吗,当日居然还同时逃婚,怎的她又回到了凉风身边?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你不是很爱她吗,为何要这样折磨她。”苏雨修有些疑惑。“难道你没听说,这世间上变得最快的,便是人心。”说完他便转身朝巷外一直候着的马车走去,只留苏雨修愣愣的站在那里。
男子紧了紧身上的狐裘,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碧色的眸子里却盛着满满的痛苦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