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这里,琳琅心里反而安定下来。既然已成定局,不妨试着让自己去接受。她走至东面那一片废墟,还能闻见轻微的草木烧毁的味道。他确实,是被自己伤得彻底。这园子,他花了多大的心思,她是知道的。
他本想把最好的都拿来给她。甚至他甘愿放弃所有,只为换自己一颗真心。琳琅心里开始抽痛起来,这一生,即便是满路坎坷与阴谋,但有这样一个人能掏心掏肺对她至此,便也够了。哪里还能去奢望更多呢。
风雨萧萧来时路,碎碎散散问红尘。几经月明疏桐隐,愿君铭记幽人魂。
她心里无声念着,虽是一再告诫自己,脑里那袭身影仍是挥之不去。站得久了,腿有点麻木起来,风吹过来,那眼也跟着迷了好几层。
轻轻拍了拍脸颊,转身欲走,那腿却麻得她身形一颤,眼瞧着就要向着那黑木中倒去。身子向后倒去时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妖娆的脸。男子唇边若有若无的笑意有着一种勾人心魄的魅力。
“你怎的来了。”琳琅却厌恶的往后走了步,挣开他的手。
琴岩有些尴尬的收回手,“我这不是,来告诉你我兑现了诺言么。昀息现在,已经痊愈了。刚见你站在那出了神,也就没上前扰你。”
琳琅吊着的一颗心终于平稳了下来,胸腔里闷着的那口气也终于舒缓。脸上也跟着柔了几分。可是那伴随而来的苦涩与心痛仍无法减少,她有些颤抖的问:“那他,现在是不是,在怪我?”
一双杏眼望向琴岩,眼眶里早已浮起了雾气。琴岩被她这眼神看得有些不适,心就像被小锥子钉了一下。便转目看向远处,开口说到:“聪明如他,怎会不猜测是因为那解药你才走的。但是,我又把他给骗过了。至于他现在恨不恨你,我可不清楚。不过我猜,等过几日你和慕凉风补办婚礼的时候,他应该会恨的。”
琳琅听完,不觉往后退了好几步,脚跟磕在木头上,人也跟着倒了下去。琴岩本能的伸手
欲拉,还是忍了忍,将手背到了身后。他转过身,“时辰不早了,慕凉风也快回了。你还是回房梳洗一番,好好面对他吧。我已经实现了我的承诺,我希望你也别反悔。我忘了告诉你,那解药,我是下了蛊的。你若是反悔,那我只需轻轻捏一捏手中这虫子,昀息可就会生不如死哦”说着他晃了晃手中那个小金盒,满脸笑意。
琳琅愤恨的看向他:“我会的,但是你如果反悔,还拿这蛊来要挟他的话。我保证你什么都得不到!”
琴岩笑笑:“我可是很守信用的呢,你放心。”
琳琅看着眼前红衣男子的身影一分分远去,那心更是一分分死去。她仰面往远处望去,那天际有鸟成群飞过,传来一声声哀鸣。
回了房,琳琅深深呼了几口气,又逼着自己笑了笑。那一夜,不过是场奢华的旧梦,如今醒了,也就该忘了。只要知道,他爱了,就好了。只要知道,他如今安好,也就什么都是值得。
这时门外丫头敲了敲门,说到:“姑娘,王爷回来了。说在大厅等您。”琳琅应了声,打开木盒,将慕凉风从前送她的那镯子带上,又整了整妆容,便起身去了。
进了大厅,却见慕星月也在。琳琅微微有些尴尬,一时有些窘迫。慕凉风见她这般,便上前拉了她坐下,“你不必如此拘谨,阿姐没怪你。现在你回来了,过去的事,我也不想再提了。”
琳琅心里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慕星月朝她笑了笑:“妹妹,我跟凉风商量了下,三天后,你们大婚,可好?”琳琅微微一惊,手紧紧绞着帕子。嘴上却不能拒绝,只得笑着答应了。
慕凉风也对她安心一笑,突然撇见她手上那镯子,心不禁欢喜起来,说到:“你带着了?”慕星月也朝着他视线望去,见竟是母后在他幼时送给他的那对碧玉镯子,便开始打趣起来:“我就说凉风怎的不肯把那镯子给我瞧瞧呢,原来是给了他的新娘子了。”
慕凉风面色稍染了层红晕,也不言语,望着琳琅脸上笑意一片。慕星月见他们这般,便也起了身,“我不扰你们了,你们小两口好好聊聊吧。”走了几步,却又回过头来看向慕凉风:“对了,我忘了说,三日后你娶的,还有雨修,皇兄已经告诉你了吧。”
慕凉风突的面色一冷,剑目冷冽向她扫去。星月也不躲避,淡淡看了他一眼,便出了大厅。
慕凉风看向琳琅,见她低头不语,脸上也看不出任何表情,心里更是一阵急过一阵。“雨修是苏锦的妹妹,与我,与是从小便识得。这次是皇兄赐婚。”他小心翼翼的说着,观察着琳琅的脸。
琳琅刚刚听得星月这样说,这样未尝不是好事。自己不能这么自私的占着他的爱。有个人来好好对他,也是好的。便抬头笑了笑,轻声说到:“我不介意的。多个人爱你,也好啊。”
慕凉风不知她这话意欲究竟如何,便说道,“我真的希望能与你重新开始,可以吗。”
这男子语气诚恳至深,他身上淡淡的麝香气息与暖暖的温度一齐袭来,琳琅心里一片空落。却也依稀流过暖意。便点了头,轻声开口:“好。”
子离一早便听偃月说,安王府两日后办喜事。琳琅,终于还是答应嫁了。他站在昀息门外,迟迟无法推门进去。他不知如何对他开口。昀息才刚刚下定决心,他怎能忍心将他心中这唯一的爱恋都打碎。他更加不愿看到,他的心中又只剩下仇恨。
他正思量着,门却开了。柳昀息面色还微微有些苍白,但不像从前那般让人觉得病态。“子离?”柳昀息见他站在门外,疑惑开口。“怎么没进去?”
子离掩了掩神色,笑着到:“没,正准备进去,你就出来了。”
柳昀息却还是看出了他刚刚遗漏的一丝慌张,眸子淡然向他一扫:“有什么事,说。”
子离见他已经洞悉,也只好硬着头皮说了:“琳琅,琳琅要与慕凉风成婚了。”说完,他微微低了头,不忍去看他脸上的表情。
良久,他才听得上方冰冷的声音传来:“时间?”
“两日后。昀息你,。。。。。。。。。”子离看向他,话却被柳昀息抬手打断。
“你想办法,让她来见我。别让慕家的人知道。”说完这句,他便回了房。子离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他的神色,门便关上了。
子离只好转身离开,唤雪鹰来写了口信,又安排人去接琳琅。
在巷子里候了一两个时辰,才看见马车缓缓朝这边驶来。琳琅带着白纱斗笠,下了车朝他走来。子离拉了她上马车,催着车夫向前驾去。
琳琅疑惑,开口问到:“子离,你这么急找我,是什么事?”
子离叹了口气,“昀息知道了。是他,要见你。”
琳琅心中一痛,极力平息着气息,开口说到:“如今,他还找我做什么。”
子离见她神色有变,眸子里隐隐含着悲痛,知她定是有苦衷,却不好开口相问。只得说了:“我不清楚,有什么,还是你们两个谈谈吧。前面就到了,你不必担心慕凉风,一切我们已经安排妥当。”
琳琅点点头,起身下了车。再次见到这个人,琳琅心里万般言语,却不能言说。只能装着冷漠的神情走至他面前,淡然开口:“你找我。”
柳昀息见她来,心里更是众多疑问与悲痛。他不再用以前那深不可测的眼神看她,他卸了所有漠然的表情,真挚出声:“为什么?为什么离开我?”
琳琅几乎就要把真相说出来,他的声音让她无法自持,心里像是被沸水烫着,血肉翻滚,痛至骨髓。但是她不能说,她不能背叛与琴岩的承诺,更无法再次去伤害那个为她用情至深的男子。她再也不能这么自私。
“因为,我喜欢上慕凉风。”她缓缓开口,这声音飘忽得不像是从自己口中发出,她只觉全身都已无力。
柳昀息紧紧捏住拳,继而上前一步抓住她的肩膀,逼她直视着自己,“不!你骗我!那天你明明可以扔下他跟我回来,你怎会喜欢上他!”
琳琅强忍着泪,凄然出声:“对,我是跟你回来了。可是,我累了,我不想再过这种提心吊胆步步惊心的生活。我跟着你十一年,我为你做的,也够了。凉风能给我安稳,更甚,我一句话,他便会将这世上最好的,都给我。而你,不能。”
柳昀息向后退了退,他不信这是面前这柔弱女子说出的话。此刻他仿若又回到了多年前,母后不在了,师傅也不在了,他只剩下琳琅。可如今,他连琳琅都失去了。所有的人,都一一离他远去了。他的眸子里霎时聚满了痛,那眼眶,竟跟着红了几分。
琳琅不忍再看。这不是她所熟悉的昀息。绝对不是。他怎会为了自己,成这般。他一直都是不为任何情感所动,他一直那么清楚自己所求。怎么会,怎么会为了自己,变得不再是哪个柳昀息。
琳琅此刻全身都在痛着,这是她最深爱的男子。这是她无怨无悔爱了十一年的男子。可是如今,她要失去他了。她就这么定定的看着他,心里满满全是伤痛。昀息,为什么如今你才看通彻?为什么,一定要等到如此地步,你才肯让我知道你的爱。你叫我,怎么还回的去?
她狠了狠心,转身离开。身后却一紧,他抱住了她。琳琅早已泣不成声,更无力挣扎。颈间突然一片温热。她一惊,继而更是无边的悲痛袭来。
“昀息,我放弃了。我,不再爱你了。”良久,她逼着自己说了出这句话。身后的男子微微一怔,紧紧拥着她的双臂无力的滑下。
“我求你。我柳昀息,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求你,不要离开。”说到最后一句,柳昀息的声音已宛如孩童般的无助哀求。他这一世从未说过这个字,可如今,他只知道,他不能失去面前这个女子。
琳琅一手按在心前,一手捂住嘴,牙齿狠狠咬着唇。直到嘴里感到一丝腥甜,她才猛然清醒。她真的想就这么转过身去紧紧抱住他。什么都不理,什么都不再管。可是,她不能。她不能要了他的命。
她平复气息,说到:“你有没有想过,我终究只是一个女子,我为你日夜行走在刀尖上,没有一日安稳。好多次夜半惊醒,第一件事就是拿起佩剑看是否有敌人,昀息,我累了,不只是对你十一年的感情,这种双手沾满了鲜血的生活,我过累了。我的手本该是弹琴绣红,画唇描眉,而不是杀人。放我走吧,你不是答应过我么,会让我离开暗月,只有慕凉风才能给我想要的一切。我没有骗你,我也没有苦衷。我只是累了,我不想,待在你身边了。在你身边,你能给我的是什么?嫁给凉风,我起码还是王妃。”她努力将语气里带满了不屑,艰难的说了出来,
柳昀息听得这话,心里彻底一片死灰。他自嘲的笑了笑,往后退了好几步。原来,错的是他。她早已经,心变了。只是自己,不肯承认而已。
柳昀息看着面前背身对他的女子,心内无限哀凉。这是他十一年前带回来的那个女孩子吗?这是一直默默在身后照顾他的那个琳琅吗?原来,竟真的是变了。
只有他自己,还一直以为,就算这世界的人都将他背叛离弃,只有她,是不会的。错了吧。自己,将自己想得太过重要。在她的眼中,重要的,早已不是他了。
他无法再想更多,移步走至她面前,眸子里已然是平日里的深不可测。他伸手抬起琳琅的下巴,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到:“琳琅。从现在开始,你我敌对。没有尽头。”说完他便转身朝马车走去。
琳琅见那马车远去,人无力的滑座在地。脑里只剩下他走时那冰冷肃杀的话语:你我敌对,没有尽头。
她竟开始笑起来。那泪水却还是一直流着,将她衣领都润湿。天已渐渐擦黑,她仰面看深蓝的天际,空落落的笑着,仿佛是遇到了什么最好笑的笑话。
末了,又只痴痴的念:“你我敌对,没有尽头。。。。。。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