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处有花宫,绝地起花楼。
这是花相似始料未及的回报。
这一隐一显的对视,恰好把长安折合成了一个童话。
这既是春阳四起的花楼。也是皇帝掌心的风暴。
它侧隐着帝国的政治尚牢牢握控在皇帝手里。
虽帝宫西移,退出朝冕,但权力的重心,也随之西移。
皇帝的一举一动,依旧象征着帝国的喜好。
西都长安一片热闹,相反,东都洛阳则是一片安静。
这其实是皇帝需要看到的局面。
他在测试帝国未来的耐性。也在测试未来帝国的形象。
花相似的确给了他一股还老还童的自信。
他把这股自信当成了探测帝国深度的力量。
这个深度的显形造景便是:长安人民到底是还涌向东市观听颜因古醉琴,碎琴呢?还是来到长安的中心观瞻这信量十足的春阳花楼?
涌向长安东市,就是心信颜因古。
涌向春阳花楼,就是情寄花相似。
花相似不知不觉之间就成了帝宫政治挪腾暗移的花影。
而颜因古也不知不觉就成了帝国政治当面阔胸的靶心。
他和她都没有亲手拈起那束靠重重花心笼罩帝国神经的物语。
然,建起一个屋子,都能使帝国的象征倏然涨停。
更莫说,长安中心突然树起了一座芬芳四溢的九重花楼。
时人即谓:“长安无过灞桥梦,九重花楼出长安。”
事实证明,到往春阳花楼的人要多于东市观琴的人。
当然,对颜因古来说,他已经成为长安人喜闻乐道的习惯。
他已经影响长安几十年了。
而对花相似来说,她仅仅是长安城里突然发生的一个传说,而且,她极有可能是昙花一显。
但就算是昙花一显。花相似也己足以神话。
除过春阳花楼绝开锦绣,九重天机示向人间,而且春阳花楼下迅速涌出了阳春面,更不着调的是,春阳楼里竟然传来了阳春曲,而满街小巷则鸣吟着阳春小调儿。于是,长安到处有童谣:
“因古正醉广陵散,
对街却流阳春曲。”
对长安来说,颜因古只有一个。名醉千古,不可复制。
而阳春小调则有千千万万,它们是顺流而起的时潮,是可以反复复制的风尚。
本质上来说,颜因古醉琴风流,与阳春小调弹化人性并无不同。
所不同者,仅仅在于颜因古只有一个,而阳春花曲则有千千万万。
这是精英与大众的区别。也是真理与意见的对立。是诗人与群氓的冲突。
正因如此,它们才又成为了政治。
也就是说,这个帝国的未来,到底是由谁来决定的?
是精英?还是大众?
颜因古风流名士,绝代精英,百代偶像,但在政治的异化风向中,他是否会遭到大众的起义呢?
这个无冕之王,他又凭什么维护自己的统治,并在偶像的神龛上安卧其位呢?
国史箴记:“夏七月,长安隐郊,筑帝宫己好。帝御名花宫。皆谓春阳宫。长安中市,起花楼。皆谓阳春楼。游贯如潮,堪比涌东市观听因古醉琴者。闾巷皆出阳春面。市井尽闻阳春曲。时,长安出童谣:因古正醉广陵散,对街却流阳春曲。”
这或许就是皇帝需要看到的。
他以国王的身份高誉其为名士,就是为了降低他的深度。
皇帝心里当然清楚,颜因古与天下人相比,区别只有一个:深度。
他拥有能够摇憾帝国根基的绝对深度。
可惜,这个深度太外向了。
他本来不属于政治,但这个外向却让他不得不陷于政治。
而这一切,花相似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对她来说,真正的阳春曲和真正的广陵散一样,它只有一部。是仅仅,或只能属于一个人的艺术。
花相似这样想的时候,她也己经陷入音乐华掩的政治当中去了。
其实,她哪里知道,从自己进入将军府的视线之后,她就已经是帝国的命运了。
帝归长安。
帝国的政治中心默然西移。
这不仅从长安城的历史气象上看得出来,而且就连深居北塞的姜戎胡夷也只来到长安。
他们压根儿就没有上洛阳去朝贡。
他们并不理会政治礼仪,他们只领会力量政治。
他们带着“胡笳十八拍”来了。
这又是一场通过音乐来宣泄的政治。
而且暗蕴着最危险的较量。
“都道胡笳十八拍,岂知琵琶含冰雪。”
作为暗蕴较量的政治外交,“胡笳十八拍”显然没有那么简单。
立在它背后的,可是:冰雪琵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