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深,你现在在哪呢?我已经回台里了,你怎么还没回来?”电话的那一边,是尔雅熟悉而关切的声音,夜幕已至,宋弥深站在陈村旅店的阳台上,背靠米黄色的墙壁,右手握着手机,左手手指不停地卷着自己的衣角,右脚挺直地站立着,左脚却伸长了去踢前方的空气。
今晚是尔雅和宋弥深值晚班。
宋弥深抬头去眺望陈村远处的景色,心里拔凉拔凉的。她打心底里就喜欢清市,总觉得这是一座能在时光里安然存活的城市,无论她多么骄纵放肆,都能用悠悠漫长的时光来包容她。她已经忘记她是从哪儿来的,只记得她人生中最美好的岁月,是在清市绽放的。
在这里,她遇到了一生的挚友成梓喻。
在这里,她找到为之奋斗一生的工作。
在这里,她碰见了身世迷离、却异于常人的朗靳廷。
他……长得俊俏,总是很粘人,喜欢拥抱,更喜欢她抚摸他的头发……他……总喜欢吃醋,就算她抱久了他家的哈士奇,他也会变得十分不满……他……他在研究所里颇受女孩欢心,却偏偏寻了一个不靠谱的我……
想着想着,宋弥深不禁嘴角扯出一抹笑。从头脑里蔓入心房,再从心房满溢出来的笑意。
“弥深?你有在听我讲话吗?”听筒的另一边责备道,此时此刻,尔雅正站在宋永真的办公室里,探头看了看外边,“永真叔叔呢,你们俩去哪儿了啊?”
尔雅的声音瞬间将她扯回现实。她叹了口气,道,“我们可能这阵子都要住在陈村了,这边又发生了事情,老爸现在跟打了鸡血似的,非得拉着我说让我学多点东西……呵呵,他不就是怕没人给他拍照发微博嘛,真是……”
其实他们没回来,尔雅也已经知道了个大概了。果真是一家人,工作都要黏在一起,呵。
“要不我来换你吧,我也挺想去现场的……”尔雅在心里自嘲,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想要得到一个无法期望的答案。
“不行啊,你可是主播啊,刮料我来就好了,你呀……唔,你就负责貌美如花,名扬四海就行啦……”
果然。
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过致远哥哥了,上次见面是她的生日。弥深,你明知道我喜欢致远哥哥,为什么……为什么总是不让我去现场……
我只想看一眼他而已啊。
张爱玲说得真好,她如今也真的是卑微得低到了尘埃里头了。尔雅挂线,走到宋永真的办公桌后,拉开他的抽屉,几张宋家的合照安静地躺在里面,她捡出父女的合照,照片上,宋永真笑得温暖,宋弥深则是从后面顽皮地环住了他,俩人的笑容定格在那一刻,幸福而美好。
尔雅笑,心里却有一根刺,想要拔掉却往里越陷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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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市警局留下守夜的警察只有三个,宋致远、成梓喻,以及那个觉得他俩穿了情侣装的学警。
陈村的旅店单人房十分少,多半是双人房,当初建设也是打着‘陈村旅游区诗意绝佳,适合情侣游玩’的名号来设计的,店家也没想到这旅店刚建设好不久,这旅游产业却在一夜之间变成了空壳。
宋致远盘腿坐在有些硬的床褥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笔记本。受宋永真的影响,他也喜欢将所有的想法以及当日所得的线索记到本子上。这笔记本很厚,是他从警校毕业以后成梓喻送的,从封面设计到装订成册,都是成梓喻一手包办的。
他时常看着笔记本的封面发呆,棕色的底色,印着清市的卫星全景图,前后都印着一把手枪。每次看着这封面,他都不禁地想要笑出来,这么丑,还浑然不觉,果然是成梓喻才做得出来。
“明天得去动物园里瞧瞧。”不知什么时候,成梓喻已经站在他的面前,他俯身,一只手撑在他的床上,修长的手指戳在笔记本上画了圈的地方,这也是宋致远心里的疑点。“正当我们想要去园里找找资料时,它就突然间被大火烧掉了,还偏偏是所有重要的档案,这也太巧了吧?”
宋致远的目光从笔记本布满黑色笔迹的页面,顺着凹进去的纹路,落在了成梓喻的手指上。节骨分明,修长十分。
忍不住伸手抓住他的手,轻轻地掐了一下,顺带摸了摸。他能感觉到他虎口处的茧,那是握枪久了留下的。可宋致远笑,“仔鱼,你的手怎么这么滑啊,让爷再摸一下……”
成梓喻脑海里“嗡”的一声,吓呆了似的抽回手,紧张兮兮地环视四壁。房间里空荡荡的,两张单人床,白炽灯明晃晃地亮着,挂钩上挂着俩人的警服,电视机依旧是黑色的屏幕,安静十分。
“看什么呀,让我抱一抱。”语毕,便一把拽住成梓喻的手,将他拉到自己的怀里,另一只手紧紧地抱着他,将脑袋埋在他的颈窝间,轻轻地嗅着成梓喻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唔,仔鱼你吸烟了……我也想尝尝……”没等他反应过来,两片略微干燥的唇便被宋致远咬住了,他轻轻地磨了磨,两只手指将成梓喻的下巴夹住,不自觉地便伸出自己的舌头,想要将对方的皓齿撬开,想吮吸他口腔里残留的烟草味。
房门便是在此时打开的。
宋永真还寻思着这两个心思缜密的人怎么会不锁门,可一抬头便看到了俩人拥吻的画面。他刹那间石化,心里刀割了似的,呵,这世间所有的不欢愉大概都要落在他宋家了吧。
“那时让你们同住一间房,都是我的错,没发觉你们之间的事,也是我的错。千错万错,都在我……”
正在深情拥吻的俩人冷不防地松开了对方的身体。宋致远紧紧地皱着眉头,想解释,却的发现到头来这一切都解释不通。他不讨厌女性,他也喜欢尔雅的文静甜美,却更喜欢成梓喻身上独特的气质,他总是带着微凉的哀伤。
“老爸,我们谁都没有错。”一个巴掌拍不响,喜欢便是喜欢,只是他喜欢的人恰好是个男生而已。爱情本身是神圣的,无分性别。
成梓喻却是慌了,这些年对宋致远的思慕宛如暗涌般,在他的心里积聚,每每欲要喷发,他都压抑着,就是怕让这个对他有恩,愿意收留他,把他当自己亲生儿子的男人心碎。
“阿叔,我……都是我……我不该……”成梓喻哽咽。
沉默。
宋致远将他拉到自己身侧,冷静得让人害怕。他笑,对着沉痛的宋永真笑,用极度温和的语气说道:
“老爸,我们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