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宽阔的原野里,一眼望去,陈村的村落、动物园所在的方向,以及不远处的那个未开发的区域,一如既往死静地躺在清市的东北角。朗靳廷从来没有想过,在未来的某一天,与自己的父亲正面交锋是怎样的景象。
风吹过来,使翩翩的蝶从自己的航线中脱离,在低平的地面,忽高忽低的扇动着翅膀,弱小的白蝶企图抵抗风的怀抱,却不得不顺从风,被它拥得往来时的方向飞去,在朗靳廷的眼里越飞越远,渐渐地隐没在那片原野中。
“怎么了?”
从方才他牵着她的手逃离众人的视线到现在,他缄口沉默,只是牵着她的手,时而软软地捏,时而紧紧地握。宋弥深跟在他身旁,别脸看他,只见朗靳廷一直望着远方,飘飘乎若有所失的样子。
她不禁停住脚步,侧身抱了抱他。伸手去揉朗靳廷的发,她记得他十分享受别人摸他的头发,之前不经意揉了揉,他竟然自顾自舒服得不想动弹。
而今,他愣了愣,眼里有水,却不能任其倾洒。男儿有泪不轻弹,可男儿毕竟也是一个人,世人都说“男儿流血不流泪”,仿佛男人像是朽木,毫无感觉,又似枯泉,难以悲痛。性别之前,他是人,是人便有七情六欲,有情便有悲恸。
“一死一伤,这死的……是……是老陈叔。”语毕,朗靳廷终于忍不住,松开了宋弥深的手,用双手掩面,双肩不自觉地抖动,他想忍住,却只能任由自己哭得不能自已。
他从小无母,有父若无。是老陈叔救下了他,他现在能在清市大学念书,能在科研圈子里名声远扬,都在老陈叔养育了他之后。无他,便没有如今的朗靳廷。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他也来不及悲痛,风尘仆仆便去为陈嫂和小儿子办理好了签证,将机票和他所有的积蓄都送到了她的手上,亲自送他们到机场去。他犹然忘不了陈嫂那双积聚了多少泪水的忧心忡忡的眼,她接过证件的时候便知道大祸临头了,从头到尾双手不停地颤动着,她不敢相信,但不得不相信。
陈嫂知道老陈叔的工作不能暴露在日光下。
可她不知道,今天这一去他便再也不能回头。紧紧地抱着小儿子在怀里,她想哭,可小儿子睁着双眼天真地凝望着自己的母亲,她哭不出来。于是她笑,咧着嘴笑,硬生生把到了喉头的哭声咽了下去,还要仿似豪爽地吼出了几声笑。
“小朗,恐怕老陈已是凶多吉少,不用替我照顾阿诚,你得好好地活着。”陈嫂心知肚明,阿诚这一去,恐怕是无法回头是岸了,可她最担忧的却依然是朗靳廷,他的悲痛更甚于她。
“小朗,笑着活下去。”
——
“靳廷,看着我。”宋弥深的声音很好听,她仿佛天生就应该活在电视屏幕里,让全国人民听着她的声音,看着她的眉眼,端详她的脸。
她的脸并不是一眼让人钟意的,不如尔雅。可她的声音确实有着摄人心弦的魔力,朗靳廷放下双手,泪痕在他的脸上是一道又一道,每一道都仿佛历经了日月轮换,沧海桑田。
忍不住抱紧他,拥吻他,吻他脸上的泪痕,吻他的眼角。她轻轻地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靳廷,我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
所以你要笑,我便吻你的笑靥,你要哭,我便亲你的泪痕。
我喜欢你怀抱的温度,也愿我炽热的心能伴你长久。
身后的脚步越来越紧,越来越近,像是擂鼓似的密集,方才还在原地休息的人都往俩人这边方向跑来,朗靳廷耳边听到的比谁都要清晰,他珍爱的那匹北极狼早已越到众人面前,率先跑到他跟前,它站在他身侧,不断地用身体推他的脚,嘴里发出了低吼的声音。
“你们俩站在那儿别动!”那是宋致远的声音。
朗靳廷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望去,离他们四五尺的地方,站立着一只灰色的狼,它正弓着身体,全身的毛竖了起来,眼神警戒地瞪着眼前的人,喉咙里还发出了的滚滚的低吼声,像极了一声嘲笑。
没教养的野狼,一点都不像是被人养过的样子。
朗靳廷伸手将宋弥深的脑袋往自己的胸膛埋去,狠狠地回瞪了眼前的灰狼一眼,被按着的人只感觉到他的心跳,听不到那声嚎叫。而脚边的小哈早已骚动起来,也弓着身子,全神贯注地瞪着那只陌生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