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一声又一声撕扯着的嚎叫声在陈村的某个角落传来,穿过了夜里略微湿润的空气,穿过低吟着的风,从苍翠的树冠上、从四面八方涌来,在顷刻间钻进了他的小房间里。
他浓眉而黑的眼睫毛颤动,颤动,再颤动。眼珠子在眼皮底下转了转,然后猛然地在昏暗的光线下睁开了双眼,几秒钟的时间,他几乎已经听清了那一声声嚎叫中夹杂的所有情感,悲哀、思念、期待,全然夹杂其中。
迅速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几乎是几秒钟的事情,他从桌面上抽过手机,便冲锋般跑了出去,走廊里尽是他奔跑的声音,仿佛狂风。
宋弥深在门后愣了愣,眉毛微微蹙起,伸手托了托背上的背包,又再次看了看熟睡中的成梓喻,正犹豫要不要叫他一起,但转念间,她竟然甩开了这个念头,毅然决然地走出房门,小跑着,独自朝着朗靳廷离开的方向跑去。
Oh my,这家伙怎么跑这么快?
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朗靳廷专注地朝那个方向径直跑去,敏捷地跳过了坑坑洼洼,他的耳旁都是狂啸着的风,是他的速度与风碰撞的结果,他的双眸也有些涩痛,刚从睡眠中睁开双眼,又迅速地投入了这黑暗与风的怀抱里。
虽然是偏僻的乡村,但曾经有要开发旅游资源的念头,于是周遭还残存着间隔不远的好些别致的路灯,只是光线有些昏暗,不及市区里的霓虹灯,夜深人静也依旧灯光耀人。
嚎叫声渐渐地低落下去,但仿佛感觉到朗靳廷的靠近,在他放慢脚步,想要极尽全力去倾听它的呼召之时,它又伸长脖子,朝着夜空的方向,再次嚎叫。
这声嚎,却有些力不从心了。
朗靳廷心里咯噔了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瞬间涌上了心头。
他拨开草丛,心里的预兆在那一瞬间化作暖流,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在他眼前,站立着一个有些驼背的男人,脚边躺着一匹灰狼,虽然躺着,但脑袋却正直地盯着他所在的方向,直到他最终从草丛出来,它才颤抖着站起身。
“小朗爷,”那男人尽力地挺直背,向他礼貌性地鞠了个躬。“对不起,我尽力了。”
朗靳廷大步走到它面前,将它抱住,感受着它全身上下的无力之感。这些年,他不想念那个家,不想念那个人,却非常想念他怀里的这只狼,每次看到小哈的时候,他总觉得玻璃上映着的是它的影子。
这是第一匹被卷入实验中的灰狼。
也是唯一一匹想方设法逃出来的狼只。
“老程,谢谢你。”朗靳廷说话的声音竟颤抖着,有时候魂牵梦绕的那件事、那个人真的真切地出现在你眼前时,你倒是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太矜贵了,捧着它怕它摔,拥抱它怕它痛,就只是凝望它又怕它感受不到他内心的感受。
“零一逃出来的时候,被捕兽器夹住了,我找到它的时候,它已经流了很多血。”
“小朗爷,我尽力了。”老程的神色带着些悲哀。他们两个都知道,它活不下去了。一个是目睹了它的灾难,另一个是感受到了它的悲痛。
它浑身上下都在颤动,就连方才的嚎叫声,也是颤抖着完成。不管是人,还是动物,总有偏执的时候。世间万物皆有情,有的是本来便感情,有的却是他人寄托了感情。所以当它年老色衰之时,它想要挣脱那暗无天日之地,哪怕只要那么一瞬。
要死,也要死在滋养了它的自然里。
“但,致命的却是它头部的伤。人皆有自卫之心,你该理解。”
当宋弥深喘着气走出草丛的时候,她看到的,是这样一个画面:一匹狼躺在他脚边,而朗靳廷则是盘腿坐在草丛里,低着头,任凭月光掺和着暗淡的灯光,映在他的侧脸上。
第一次,她觉得眼前的这个少年,很美丽。
是的,是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