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唯泽和夏锦到家的时候,宋阿迪和易素卿刚排练完婚礼。他们坐在电视前交谈着,看起来很甜蜜。
夏锦的房间带浴室。她洗完澡打开手机,窝在床上裹紧了毛毯。
“小锦,你真的没有什么想法吗?”
易素卿竟然给她发了微信消息。
夏锦心想宋阿迪肯定也在旁边看着吧,“真的”还没打完,易素卿又补充:“说真话,宋叔叔不在。”
夏锦暗自吐吐舌头,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在诈我。
“真的,你们开心就好。”
易素卿叹了口气,又是这句话。
“那你开心不开心?”
夏锦看看身上裹着的丝质毛毯,咬咬嘴唇,那你开心不开心?
“妈你放心嫁吧,不用顾虑我。”
“那怎么行?哪里令你不满意吗?说说看?”
“老妈,真没事儿,你是婚前忧虑症。”
夏锦三两句搞定易素卿后关掉手机,下床走到书桌边。
夏家言的照片被她放到抽屉最底层。爸爸离世那一段时间她都没有觉得多难过,也许因为年龄小,也许因为他带给她值得留恋的东西实在太少太少。可是时间隔离得越长,她就越空前地产生思念。以前她也不是没有想要爸爸的时候,但没有一个男人给她一种父亲的深厚安全感,包括宋明继。
夏家言对于她,是唯一的,唯一的爸爸。
但是她希望妈妈幸福,希望自己幸福,希望爸爸在另外一个世界看到她们幸福也能感到幸福。
浪漫的草坪婚礼。
红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的圆形气球在头上软软地飘,巨大的遮阳伞造型创意屋顶缀满花朵。奶奶穿得跟棉花糖似的,站在迎宾处,笑容也软乎乎的。
全场的焦点当然是新娘易素卿,左手牵着伴娘唐莉右手挽着宋阿迪,眼睛像星星一样璀璨。夏锦和明溪帮奶奶招待来客,很多人送了她许多祝福,好像结婚的不是老妈而是自己。
宋唯泽混迹在一堆朋友里胡吃海喝,叶启直接躺在塑料凉椅上补眠,安然和楚瑜帮忙榨鲜果汁,萧岸和歹徒打成一片。色彩清浅的桌上放着鲜花饼和冒着气泡的香槟,脚底有碎落的彩带、玫瑰花瓣,主持人欢快地调动着全场的气氛。夏锦嗅着草地上露珠的新鲜气味,欢声笑语盈于耳间,反倒觉得不真实。
整个婚礼过程,易素卿都热泪于睫,她不断朝夏锦这边看,夏锦只是兀自低着头装作玩手机。
直到新郎新娘交换戒指,易素卿再一次忍不住把目光投向女儿时,夏锦忽地抬起头,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
——老妈,你能不能好好结个婚?
婚礼蛋糕被切开的同时,礼炮响了起来,亲朋好友们一起欢呼,We are one的横幅打了出来,仿佛要溢出蜜。夏锦心里莫名激动,又有些复杂。突如其来的激动感总让人觉得受宠若惊。
为什么激动。她觉得自己有点像天天被闷在家里的奶奶,见到新鲜面孔会感到兴奋,同样地,一个人习惯行走在黑夜里,突然被簇拥到阳光下,会感到温暖和刺眼。两种互相矛盾的感受滋结成幸福,俄罗斯方块似的垒成一个圆满的形状。
婚礼蛋糕很好吃,萧岸居然带头在新娘和夏锦的脸上抹起了奶油。夏锦毫不客气地抓了一大块葡萄干奶油糊在他鼻子上,憋得他哇哇大叫。
宋唯泽走过来,夏锦的心一下子紧张起来。自从昨天的事发生,他就没怎么说话了。
“呆什么呆?吃蛋糕!”
宋唯泽臭着一张脸,夏锦这才注意他手里拿着的纸盘上有一块最难切到同时也是最好吃的樱桃糕。
“哦……”接过蛋糕,仍然是愣愣的。
“你今天呆头附身啊?还不谢哥!”
夏锦这次彻底愣了十秒才反应过来。
“谢谢哥!”
宋唯泽拍拍夏锦的头:“乖嘛!从今天起,我就是你名正言顺的哥哥啦。所以,我是不是有权欺负你?”
“谁欺负谁还说不定呢!”夏锦含着蛋糕嘟嚷。
婚礼结束后,夏锦和宋唯泽坐马叔自己的车回去。小小的铃木车里很大声地放着《知足》。
夏锦笑着问旁边的宋唯泽:“哥,要不今天晚上我们去宋叔叔和老妈那边闹洞房?”
宋唯泽居然看着她神经质地笑了好半天,笑得夏锦手上都起了鸡皮疙瘩:“……干嘛?”
宋唯泽继续笑,好一会儿才收敛起表情,怪认真地看着她说,“你变了。”
夏锦怔住。变了?长高了、变胖了?
不不。她变开朗了,和大家相处融洽了,“清高”的感觉淡了不少,也不再感到孤独。
原来,她长大了。
成长就像一只巨大的回形针,别在懵懂的记忆里。本身就是一个奇异的怪圈,一条隐形的线带着你绕啊绕啊,绕了好久好久,走不到尽头。她在这个秋天长满十六岁,她青涩的少女情怀正被一种稳重踏实所代替。
她回头一看,原来自己已经走了这么远。
这时她发现,眼泪并不是唯一能表达复杂情绪的标签,微笑也可以。
于是她冲着宋唯泽、冲着车窗外的风景微笑了一下。窗外的风景,真的是往后流动的,这种熟悉的流动感,她一直机械地以为只是因为把车作为参照物的缘故,这时却恍然明白,这是因为,心在往前奔跑。
她看着后视镜,好像看见了爸爸、妈妈、宋叔叔、唐阿姨、宋唯泽、叶启、安然、楚瑜、楚语、kiki、萧岸、明溪,他们一起朝夏锦挥手,脸上有微笑,专注,天真。
这一晚,她梦见自己又变成了孩子。她奔跑在一个巨大的舞台上,背着吉他,速度快得仿佛要飞起来,眼睛亮得仿佛要飙出泪来。
风胀鼓鼓地塞满衣襟,她没有躲闪,而是迎着它开始冲刺。
迎着风,迎着鱼肚白的天空。
一切好快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