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芍答应着,抱起了包裹。
六年间,樱恬首次踏出居住了六年的听竹馆。这个地方,幽暗,昏黄,囚禁了她少年最好的光阴。她转身,深深凝视着院落的每一棵树,每一杆竹。她想,她永远不会忘记这里,却也,永远不想再回来。
想到这里,樱恬勇敢地转身,在一片风光霁月中走去,走入无尽的风雪,走入潋滟的年华,不畏前途即将等待的是艰难,还是险阻。
相对于侯府的冷清清,将军府却显然更喜庆一些。
虽说将军仅仅是纳妾,但是为新妇安排的浣莲馆焕然一新。四处挂了新鲜的红绸,负责打扫和服侍的丫鬟都站在院门口,翘首期待新夫人的到来。
樱恬被众人接着,安排在浣莲馆住下。因为是寡妇再蘸,也没什么喜庆活动。只当府中又添了人口,管家傅伯带着众人来见过新夫人,只等晚上将军回来洞房花烛。
对于兰陵的记忆,樱恬还是有些的。当年她是京都里风头正盛的太尉千金,雕马香车,日日出入于宫廷,陪侍在公主与后妃的身边。
兰陵是太子伴读,两人常在宫中碰面,当年,他地位低微,家室也不显赫,见到她都要尊称一声“小姐”。
记得有一次两人在御花园中碰见,她正在扑蝶,因为遍寻不到,非逼他去捉蝴蝶来。兰陵被逼无奈,一个青葱少年满御花园跑,而她站在亭内,和一干宫娥笑弯了腰,还故意使坏让他绊了一跤。
如今看来,风水轮流转,今日她落在兰陵的手里,还不知要被他如何刁难呢!樱恬自嘲地笑笑,将思绪拉回来,转头看看窗外,月亮已经爬上了柳梢,时辰是亥时了,他还不回来?
正想着,门外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有侍从高声喊:“将军回府!”之后,是一阵快速的马蹄声,须臾,白芍匆匆开门进来,说:“夫人,将军马上就要到了!”身后,几个新派过来的丫环也站着。
不一会儿,果然,沉稳的脚步声响起,樱恬听了,竟然莫名地有些紧张。记忆中,兰陵不是阴柔的帅气,而是俊秀的端直,不知隔了这么多年,他是曾变了?她正恍恍惚惚的想,一身钢铁银甲已经闪进门来。
“拜见将军!”丫鬟们都跪在低声,弓着头,弯着腰。
樱恬愣了一下,连忙也跪在地上,装出低眉顺眼的姿态,目光盯着兰陵落在她面前的影子,低低地发出声音:“妾拜见将军!”
原本温暖的室内,因为兰陵的进入,带来了一室寒气。
樱恬跪在地上,看不见他的相貌,只能看见他战靴上还沾着雪,白雪遇到室内的温暖,正慢慢地融化。他的脚很大,很坚实,每走一步,整个屋子似乎都在动。
“都出去吧!”他的嗓音是浑厚的,低沉的,带着一种诱魅的磁力。樱恬试图把他的嗓音与记忆中的声音相重合,但是,却是两种声音。樱恬的脑海中,反反复复的都是十岁那年,他在御花园中费力扑蝶的影子。
“你也起来吧!”蓦然放大的声音拉回了樱恬的思绪,她一下子从回忆中醒来,才惊觉出了一身冷汗,湿了衫裙。慌乱地抬头,看见了兰陵的脸。
兰陵的脸,奇异地与樱恬记忆中的脸合二为一。记忆中,他就是这样白皙俊秀的模样,身材修长而笔直,像是一杆亭亭玉立的竹。再普通的儒衫穿在他身上,都有了飘逸的味道。此刻,他身上还披着沉重的铠甲,浑身散发出武将的威严与霸气,只是细腻的肤质,白皙一如温水里的白荷,完全没有风沙侵蚀后的粗糙。
看见樱恬愣愣地看着他的脸,兰陵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问:“我脸上有什么?”
“啊。没有,没有,君上!”樱恬连忙回答,说着匆匆忙忙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一站起来,兰陵才看清她的样貌。他斜着身体,一边伸手去解身上沉重的铠甲,一边小心的用余光打量自己的新婚妻子。
如姿如婳,如妩如波。许多年前,他就用这八个字形容过她。
雪样肌肤,如画眉目,唇如晓花,碧波柔情,尤其那双灵动的眼睛,一静一动间,充满了无限灵气。京都一别,六载岁月,看来,她变得不多,只是眉目间不见了当年的娇纵与跋扈,多了几许沉静与安稳。
还好,还好,他在心中低低叹息,或许他来得还不算太晚。
樱恬反应过来,连忙走上前,贴心地开始扮演妻子的角色。她接过他解下的铜制腰带,小心翼翼地挂在挂衣横杆上。她转身,小手灵巧地去解他铠甲上的钢制锁扣。
这还是樱恬首次与一个男子靠得这样近,潮红不由染了满颊,只觉双颊滚烫。
奈何这男人的事物,她还是第一次接近,解了半天不得要领,又加上内心紧张,真是越着急越解不开,两只小手着急地发抖。
冷不丁,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一双大手覆盖在她的小手上,蓦然交握的双手,肌肤相触的温暖,贯穿樱恬的全身。
他的手掌,不同于脸部肌肤的细腻,带着粗砺的厚茧,看来是长年握剑的手。甚至有些划痛了她细嫩的肌肤。
兰陵握着她的手,像是教她帮他解衣,顺利地解开铠甲上的锁扣,沉重的铠甲终于从身上除去,露出了兰陵精瘦而结实的腰身。他身着一套单薄的绸缎里衣,显得高挑而修长。
转头看,樱恬早红了面颊。看上去,还真如刚刚出阁的处子,谁知道她早是个出嫁六年的妇人呢?仅仅是服侍夫君更衣就羞红了面?
兰陵的心情奇异地好,他用绸条绑住发髻,转身在桌旁坐下。
桌面上,摆放着各色坚果,莲子、花生、红枣、桂圆,果品的旁边,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壶酒,两只漆红的酒杯并排着摆放,仿佛是两个并肩的手拉着手的小人。
兰陵转头,看樱恬还像个委屈的小媳妇般跪坐着低头,他又忍不住轻笑。伸手倒了两杯酒,笑着说:“来,阿恬,咱们也该喝合卺酒了!”
闻言,樱恬抬起头来,入目的,是他英俊而微笑的面容,带着宠溺与温暖。
阿恬……自母亲死后,她都忘记了自己还有如此温柔的乳名,现下,他如此亲昵的一唤,竟然让她有种欲哭的冲动。不,她不能哭,六年前灭门的夜里,她就告诉过自己,这辈子,不哭了!
樱恬从地上站起来,顺从地接过兰陵递过来的酒,两人胳膊相绕,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合卺酒罢,丫鬟们进来服侍两人洗脚,终于,洞房花烛夜来了。
对于洞房,樱恬是紧张的。她的前任丈夫黎轩,是终年躺在床上的病人,她嫁入侯府后,只不过变相地充当了一个丫鬟,日日服侍他的衣食起居,两人之间没有夫妻之实。所以,虽说寡妇六年,樱恬还是不折不扣的女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