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星瘦雪飘了整晚,一早起来,樱恬撩开廊前的棉帘,却见窗外一片风光霁月,雪光映射着日光,交相辉映,几只灰雀在廊下唧唧喳喳,给沉闷的冬日添了几丝活气。
白芍撩开帘子走进来,听见雀鸟的叫声,笑说:“都说喜鹊报喜,没想到这灰雀也来报喜了!”她一边说,一边开始动手整理东西。
樱恬看她一眼,说:“寡妇再蘸算什么喜事?要是街上的人碰着了,怕是要绕着走!”
闻言,白芍笑说:“唉,夫人,你这话就不对了。也许别家寡妇再蘸要绕着走,但是碰着夫人这样的,可得使劲往前蹭,兴许能蹭点运气呢!”她一边说,手上的动作也没停,动作爽利地将樱恬的衣饰打包。
樱恬也不再与她斗嘴,转头去看廊外的一树白梅,一片冰天雪地中,但见那白梅却开得极妍,美得空灵,美得脱俗。
樱恬的思绪不由一阵恍惚,恍然间,才发现,与双亲的一别,竟然都六载了!距离沈家那场灭门之祸,竟然都过去六年了啊!于她自己,在这昏黄的世间,竟然苦苦挣扎过了六个年头!
时间如白驹过隙,总在弹指之间,恍然若现。
六年前,她是京都里名媛豪门间骄纵跋扈的太尉千金,仗着表姐皇太妃的疼爱,出入于宫门之间,彩绣踏于脚下,锦云笼于身间,又仰仗父亲的疼爱,简直是被宠于手掌间的熠熠明珠。
只是,那时,她不懂,得到的越多,失去时,就会越悲惨。当父亲在朝堂争夺中失利。天子,他可以许你无上容光,却也可以让一大家族,在一夕之间被残暴屠戮。
一夕之间,沈家毁于一旦,全部男丁被诛杀,女眷或随夫身死,或官买为妓。
她倒有幸,大事故之前,皇太妃听到消息,将她藏到宫中,勉强逃过一次劫难。事后,便匆匆被远嫁蛮荒之地。
显赫了百年的沈氏一族,就这样在一夕之间悄然隐去。曾经在公子王孙间芳名灼灼的太尉小姐,就如被匆匆丢弃的一颗珠子,落入了边关的黄沙风暴中,耗尽了光辉。
樱恬远嫁淮阳,公公是镇守淮阳的左右中侯黎舒。丈夫黎轩空有长子之衔,长年卧病在床,在她嫁入侯府的第二年便因病故去,至此樱恬便成了寡妇,在侯府中,一守,便是六年的光阴。
六年,早磨尽了她身上所有的棱角,让她从一个骄横跋扈的千金小姐,变成了一个圆滑温顺的温和妇人。而沈家那辉煌显赫的一页,便永远成了她午夜梦回时的阵阵碎片,带给她的只能是一身冷汗。
而樱恬也万万没想到,她的生活,会随着兰陵的出现,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今天下,哀帝年幼,群雄逐鹿,纷争不断,尤以边关兰家最盛。早年时,兰家不过是王家的远亲,享受边关淮安小小封地,子孙也大多在兵部任职。
随着局势变化,先帝宣帝为了制衡诸侯的力量,开始恩宠散布在边关的一些藩王。兰家便正好在其中,历经宣帝、昭帝,兰家的势力越来越大,最后霸占淮化一方,又持节度使,树大根深,势力深入朝中各堂各部。昭帝薨后,哀帝年幼,兰家风头更胜,成为朝中新贵。
兰家尊长兰莽持淮化节度使。兰家长子兰陵驰骋沙场,与哀帝有同窗之谊,又在“长虹之战”中勇退外敌,为保家卫国立下了汗马功劳,年纪轻轻就任职中书,封为正三品云麾将军。
兰家二子兰清,深得公主李彤雪垂爱,又兼有人物风流,才华横溢,有惊世之才,官拜从三品中书省中书卿。
兰家可谓在仕途上正春风得意,兰家三子也是国中名媛淑女争相追逐的对象。
开春时,兰陵的队伍驻扎在淮阳城外。作为左右中候的黎舒为迎接兰将军而举行了盛大的宴会,没想到,兰陵却在宴会上提出要娶他守寡的儿媳妇。
黎舒欣然答应,欣而所望。在他看来,能攀上兰家这一门亲戚,自然是大有益处。
至于兰陵,他在京都早有婚约,未婚妻是公孙司徒的么女司徒馨悦,绝色貌美之名在京都里广为流传,两人真真是珠联璧合。
他将樱恬收为妾侍,不过是笼络下属的招式,黎舒管辖的淮阳,是通往京都的要塞,有“交通咽喉”之称。娶樱恬这件事小,但是于兰家势力的扩展,却是大有裨益。
时局动荡,人命如草芥,更何况是一介女流。乱世中,像樱恬这样的女子,不过是玩弄在众人掌中的棋子。
今日,正是樱恬嫁于兰陵的日子。
虽说晋朝民风开明,教化甚高,但是寡妇再蘸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甚至侯府里人人都不愿提起,黎舒也只是嘱咐白芍,将樱恬的一应用具全部带走,此后,便再与侯府没有任何关系。
白芍将樱恬的东西都整理完了,看见樱恬还在出神地望着那棵梅树。她走上前,拉住樱恬的袖子,将她拉回神儿,笑说:“怎么说也是新娘子,来,我帮夫人挽个好看的发髻。”
樱恬被她拉着坐在宽大的铜镜前。
铜镜里,一张娇艳白皙的脸,肌肤白如瓷釉,细腻的令人爱怜,翠眉水眸,别有潋滟,唇如花开,娇若桃李。无怪乎,众人都说侯府的寡妇美,美得那般温润,又那般轻俏。虽说已经六年为妇,但是从她的身上,丝毫看不到岁月的痕迹,依旧如少女般俏丽清纯。
白芍手巧,不一会儿,将樱恬长长的发丝就挽了一个同心髻,然后笑说:“祝愿夫人以后和兰将军可以永结同心!”
闻言,樱恬转头冲她笑了笑,她的眉眼间,氤氲着淡淡的喜色,清澈的眸底,荡漾着对新生活的美好向往与憧憬。
这目光,看在白芍眼里,自然是认为她心想与兰陵婚后举案齐眉,却不知,在樱恬心里,她知道,从候府这六年冰冷似傀儡的生活走出去,迎接她的,将会是更加险恶的生活。
主仆二人正这般各有心事,接亲的人却来了。只见几个粗壮的妇人带着几个年轻的丫环,几人手里都捧着些铜镜、菱花、玉梳等物,进门来,妇人们笑问:“夫人可是准备妥当?将军府接亲的车马已经候在府外,老爷和老夫人叫夫人快些。”
樱恬让白芍将些铜钱分她们,然后和善地笑笑:“正好,我正收拾妥当,白芍,拿了东西,咱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