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苏护主持宴饮,席间宾主尽欢,谈笑风生。后院苏妲己却没进食的心情。她此刻对着一面水银镜子发呆。
两个侍女丫鬟把水果和饮品摆在梳妆台前的几案上,万福退下。
过了恩州,走一天的路程就是朝歌。
进了朝歌,梳洗一下,就要到九间殿面圣。
行程和人生一样,已经都安排好了,自己能有什么法子?
如果不是新王下旨要她进宫,她的人生又是怎样,能自己做主吗?
命不由天,出于现实的政治考量,苏妲己大半还是作为冀州侯府和更高一层权贵铺路搭桥的工具,比如联姻。
想到这里,她也看开一些。举起手中的纨扇,那是出门前母亲给她的纪念。
出发时,她让冀州侯府所有的笼中鸟雀兽虫通通放生——连厨房也不例外,侯府上下,陪她吃了一天的素。
想到这里,妲己的嘴角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容。玉手挥动几案的锦瑟琴弦。
“噌噌”的几声前奏,华美舒缓的锦瑟琴声在寂寥的院落响起,行云止步,游禽落枝。
精妙的琴声也掩盖了妲己背后镜子里面的喁喁秘语:
相信我,你一定能达成心愿。
琴声也传到驿站旁边的旅馆,这里的隔音效果其实很好的,不过孙一的听力很超卓而已。
化身的五感比常人更敏锐。
“你的心跳慢了半拍。”邑姜把头从孙一的怀中支撑起来,语带双关:“你好像有事瞒着我。”
孙一欣赏着邑姜胸前两点嫣红被天蓝色汗衫覆盖,“悉悉索索”穿衣声中,他把眼睛转向驿站:“我们的目标,来了。”
邑姜小小气结,两人已经完成第一次亲密接触了,孙一还是不能对她敞开心扉。
邑姜把打散的头发归齐,将心比心,自己不是一样有事儿瞒着他?
虽说也是为孙一好,但是,两个人要跨出一步,掀开遮掩在面前的帘栊,需要时间。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尤其在饭桌上。
月上西楼,驿站的酒宴,已经喝到八分醉意的当儿。
“呼——”一阵腥风吹进来,带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绿意。
“来人,警戒!”郑伦这场酒宴只喝了三杯,酒不入喉,都折进项下吸水性良好的围巾里面。
敢造反的人,胆子都不小,苏护也是。
当下他手按三足青铜酒爵,掀髯问道:“小姐之处,可布置妥当?”
开玩笑,这是王命,除却他这一路冀州曹州联合护送军队外,还有王室的暗探,区区小妖也敢来撒野。
妖风散去,一颗红灼灼、光艳艳、圆溜溜的珠子从天而降,速度飞快,直取后院。
郑伦一口金针胡子竖起,本来色若紫枣的脸膛红润起来,一个跨步飞身跃起,对准珠子就是一“哼”。
钟声响处,鼻窍中两道白光喷将出来,把珠子打个正着。
围观吃酒的修真者都是识货的,一时满堂喝彩,掌声洪亮。
珠子似乎被白光所损,一番剧烈震荡后,以更快的速度逃之夭夭。
满天乌云从筵席厅散去,不过经此一闹,苏护一军上下自然要加强戒备。众人也无心再吃酒,三三两两告辞离开。
回各自房间途中,道姑和女修士竟不约而同堵上胖汉的路。
梅山兄弟和她们轩辕坟三妖,一直互不咬弦,在女娲娘娘面前争宠之余,台下互相拆台是家常便饭了。
红衣道姑胡喜媚抢先开炮:“你们梅山兄弟此行,是想混水摸鱼么?”
黑胖汉朱子真连忙撇清:“咦,胡道友何出此言。同为女娲娘娘奉命效力,小可自当竭尽全力,保得大姐头周全。”
胡喜媚不依不挠,道:“哼,帮忙帮忙,越帮越忙。今夜大姐降临之时,少给我添乱。你放出内丹,是要吓唬谁?”
朱子真借着醉意,又有大哥撑腰,破天荒和平日见了缩头避让的胡喜媚杠上,言语也带上调笑之意:“嘿嘿,这是袁大哥的交代。好教你们得知,我内丹一出,测得暗中修真之气,不下十处……王妹妹放心罢。哥哥我一定伺候得你们满意称心——此番回宫,娘娘奖励之后,不知妹妹可有私下给哥哥我的奖赏……”
胡喜媚和女修士对视一眼,示意她上。
琵琶精王玉燕对付这种色中饿鬼,手到擒来,只是一个媚眼,一句话:“有,怎么没有?我也保管一定叫‘哥哥’你称心满意!”
朱子真手舞足蹈,欢天喜地而去。
等朱子真的妖气彻底消失后,黄袍青年才从阴影中走出来,声音虽轻,每个字却像有分量般,说出口就让人觉得沉重:“袁老大怎么会叫这种废物来?”
胡喜媚接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来捣乱的。”
不怕神一般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朱子真,真是名副其实的“猪”队友。
他元神出窍,吐出内丹周游驿站,是为了试探恩州驿这潭浑水里面有几尾大鱼,不过,也暴露了有人要对苏护他们不利的意图。
现在,不独凡人军队加强戒备,枕戈待旦,刀剑出鞘;连同行的修真者也多了一分提防的心思。
那九尾狐的附身计划,还能不能顺利完成?
“啊……”一声凄厉的惨呼传来,整个恩州驿顿时陷入忙乱之中。
孙一手中滴血的钥刃之前,赫然是一头开膛列肚的野猪尸体。
孙一皱皱眉头,不去理飞腾而去的火红内丹,转而大踏步走出房间,继续向内院前进。
听到朱子真临死前的惨呼,黄袍青年也不为怪,嗤笑一声,道:“我去会会杀猪的敌人,你们去保护小姐。”
胡喜媚、王玉燕是女性,内院出入自如。
打通关么?孙一嘀咕一声,他选择光明正大杀进恩州驿来,目标是:妲己。
只要他能挟持住苏妲己,九尾狐就一定会现身。
到那时,轮到邑姜出手。
所以他临时动手换了一张脸。这种小手术不需动刀子。玉虚宫也是人造化身的大行家,姜子牙耳濡目染,搭脉探出孙一原型后,细细指点孙一化身的运用之法。
冀州的士兵明显没有配备道法加持的武器,箭矢也好,刀枪剑戟也好,对孙一没有造成一丝伤害。
只有郑伦的专属精锐乌鸦兵亲卫,挠钩飞索让孙一稍稍停顿了一下。
也就是暂停了一步而已,挠钩飞索有灵气加持。这一点,苏语的九黎壶比起给乌鸦兵武器注灵的专用鼎炉来说,好处就显而易见了:随身携带,方便啊。
让孙一原地站定的人出来了:郑伦。
郑伦头戴九云烈焰冠,身着大红袍、金锁甲、玉束带,没有骑火眼金睛兽出来,这院落地方小。
两人见面,郑伦大喝一声,挥舞两根降魔杵朝孙一面门砸过来。这一次,他准备生擒,留活口。
所以见面的虚招晃过,两人在交手的分际,郑伦几乎是零距离面对面哼出白光。
白光亮得耀眼。
差点就晃瞎郑伦的氪金狗眼——如果他也玩魔兽世界的话——所以他感觉眼睛欺骗了他。
直到孙一手中的钥刃背越来越近,“邦”一声干净利落砸在他双目之间。
孙一把郑伦砸晕了。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孙一还没有对人下过杀手。方才出朱子真的房门后,踏进跨院时,他已留意到,野猪被一条金毛狮子狗叼走了。
郑伦哼的白光吸人魂魄,孙一是化身,完全免疫。
二十名乌鸦兵精卫也是有眼力价的(不然怎么从三千人中脱颖而出),抢回昏迷不醒郑伦,乖乖退去,把场子留给孙一和一步步迈进来的黄袍青年。
说是迈,青年走路的步伐很大,给人一种凌厉张扬的感觉。
说话也是。
“不是人的渣滓,滚。”
这脸打得,啧啧。
孙一横持钥刃在胸前,语气平和,似乎嘲讽的是路边一条疯狗:“今夜,我来这里杀妖。”
黄袍青年听他说要“杀妖”,而不是“杀人”,目光微缩:“杀谁?”
孙一轻描淡写:“关你屁事?”
一言不合,黄袍青年的袍袖一拂,要给孙一一记响亮的耳光。
出言不逊,该打——哪怕这个化身背后的势力不好惹。嘿嘿,碧游宫门下,还有惹不起势力么?
孙一动手了,脸,没打成。
黄袍青年悻悻收回袍袖,不是他给孙一留脸,而是孙一太不要脸了。
如果刚才那一记耳光打实,孙一半边牙齿不保。而他的钥刃,也会给自己胯下结结实实来那么一撩。
他才不想看碧游宫专治皮肤性病、牛皮癣、不孕不育……各种疑难杂症的老中医那张脸。
没法子,碧游宫的主治医师吕岳人在无极道。现在门中弟子谁有什么伤风感冒,骨折外伤的,只能让二把刀余化龙坐镇处理。
好意思的好对手啊。黄袍青年从袖中抽出一把倭刀,自报家门:
“杀你者,碧游宫金灵圣母麾下——云台奎将,李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