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驿马动,火迫金行,大利西方,宜走亲访友。
孙一提着两袋大礼包出门,塞到四轮马车车厢后面去。
这辆马车就比商青君那辆小一号,也没有那些繁华富丽的线条纹饰。
小清新的风格,从奢侈浮华的“苍澜”酒肆出来,犹如换口味尝新鲜的野荠菜一般令人惊喜。
四天前他和苏语署名的《简体商字改革草案》的报告已经上交,附赠一张简繁商字(汉字)对照表。
商朝流行的是繁体字,甲骨文限烧牛肩胛骨、龟壳的占卜专业人士使用。
上面的正式答复还没下来,只含糊说要再“研究研究,讨论讨论”。
来朝歌已经七天,今天是邑姜一个宋叔叔的寿宴,这位宋叔叔就是给他老爹说媒拉纤的生死之交。
因此今天“苍澜”酒肆暂停营业,邑姜带上孙一和苏语一块去朝歌南门三十五里宋家庄祝寿。
今天的天气不大好,四面八方的黑云白云都往朝歌汇聚,雾霭升腾。
苏语嘀咕一声“早知道带伞来”闭上眼睛斜倚在车壁打瞌睡。车厢内铺垫厚逾三寸的锦缎,上下都是软绵绵的,一如摇篮。
两条真实莫辨的投影,注视着马车消失在官道后,腾空急速飞起,最后定在一朵白云上。
稳重的男声在云端响起,“徒儿,他就是你提到的孙一?”
女子的身形逐渐清晰起来,恭恭敬敬回答:“是,师傅。你对他有何品评?”
她在孙一失忆后倒是见过半面,吓得孙一做了一夜的噩梦。
不是露出半边脸,半边遮起来,而是一个人就长者半个脑袋出现在孙一面前,想想就让人毛骨悚然。
她知道孙一一定会想尽办法去探察她的面目,于是小小耍个把戏。孙一果然中套。
过了许久,男声像是感慨:“我一向不喜夺人所好。有徒如你,尽够欣幸了。再说盯上孙一的,何止你们瑶池和我的主公。”
他就是火云宫的总军师,上谷公·风后。
长公主嗔到:“我瑶池一手栽培的好苗子。眼看就要瓜熟蒂落,偏生有这帮人想要出来不劳而获。师傅师傅,你可得好生教训他们一下。”
风后不动声色:“少来挑拨为师。一人哺鼎,众人啜汁。等着分一杯羹的,少不了你瑶池那位吧?给我乖乖坐好,静观八方风雨。”
长公主吐舌头做个鬼脸,也不好再说什么。
与此同时,朝歌南山之上的青松下,有三人对峙。
拦路的道人一手挽花篮,一手持拂尘,云水之气充裕,显然不是从海边赶来,就是走内陆的水路。
被拦阻的二人乃是一对夫妻。僵持许久,妻子终究先站出来,行个万福礼,开口就是一副楚腔:“原来是玉虚门下兮云中子。道长不在终南山玉柱洞兮纳福,今日拦阻我夫妇去路,有何指教?”
云中子打个稽首,整容道:“司命二君,非我云中子与贤伉俪存心过不去,而是马车之中,一奇女子与贫道有缘。你二人此行目的,彼此心照,既然贫道在此,二位请回东皇宫复命吧。”
“云中子,你未免欺人太……”温柔婉约的少司命手按长剑剑柄,就要动手做过一场再说。
丈夫大司命一声轻咳,抬手制止了她。他的声音低沉而阴郁:“道友阻路,私人之意兮奉命而为?”
云中子踏前一步:“此等小事,贫道一己之意,与天尊无涉。”
大司命点点头,“东皇宫司命兮二君致意,还请转呈天尊霓下。”说罢手一招,乌云、狂风、骤雨依次在南山山峰扫过,数个呼吸之间,南山山巅只剩下湿淋淋的云中子。
嘿,输人不输阵啊。云中子苦笑摇头,转身离去。大司命既然回头,便无更改。
“为何要退?”滚滚乌云中少司命语气颇为怨怼,似乎不满丈夫的决定。
二对一,夫妻二人既然号称司命,自是东皇宫第一流的战斗主力。面对不以仙法战技闻名的云中子,赢面极大。
大司命不答,抬手比一个“三”的数字手势。
少司命气沮,恨声道:“吃里扒外的小丫头,回去兮禀告湘君,要你好受。”
大司命摇摇头,只道:“东君兮心腹大患,不必为肘腋之忧徒耗心神。”
乌云向南,一路无阻。
云彩散了,太阳高照,气象万千。
“我就说嘛,今天一定是好天气。”邑姜没有把话说出口,只是推醒睡眼惺忪的苏语:“到地儿了,快醒醒……有好酒哦。”
“噌”苏语跳起身来,一头撞到马车的天花板,还好车子用料结实,没给撞出个天窗来。
孙一冷眼旁观,一前一后搭把手搀她们下车来。学了一天就拿到马车的驾照,一路都是他当驭手。
按邑姜给他的地图按图索骥,也没有多走冤枉路,让邑姜刮目相看。
“果然是我选中的夫婿……”**眼里不只出西施,还出潘安。
宋叔叔家资豪富,甚至花钱捐了一个“攸侯”的爵位。寻常官员见他行礼不说,胁肩谄笑,卑躬屈膝更是常态,一句话,宋叔叔属于那种非常非常吃得开的类型。
邑姜老远就隔着人群招手:“喜二叔,是我啊,小邑来向你拜寿了。”
宋喜腆着将军肚像轧路机车开过来,人群如劈波斩浪般自动分开,“哇哈哈哈,难怪今儿门前喜鹊喳喳叫。原来是我宝贝侄女儿来了。来福、旺财,还不给我看座,请姜小姐歇歇脚。”
孙一、苏语随后上前见礼。
宋喜微眯的小眼睛一亮,道:“你就是我宝贝侄女儿的未婚夫婿?唔……不错,好一副皮囊,就不知内在如何,能不能配得上小邑的兰心蕙质。”
孙一淡淡一笑,“任凭叔父考校,孙一无有不允。”
宋喜又“哇哈哈哈”捧腹笑起来,伸出石杵一般的粗手指,指点自己大笑道:“好娃儿,你就猜猜老夫生平最喜欢的是什么——只准猜一次,猜对就算你过关。”
孙一刚要开口,苏语就跳出来,大声疾呼:“我猜——是钱!”
“答对。哇哈哈哈。”宋喜心花怒放,越看邑姜新交的女性小朋友越对眼,伸手摞下小指的一枚镶钻碧玺戒指,拍到苏语手掌心:“好机灵的娃儿,这是你猜对的奖品,哇哈哈哈。”
孙一和邑姜面面相觑,孙一的眼神道:“这就是你叔叔?”邑姜无声回答的是:“很好相处吧?”
两人在宋家庄的家丁引领下,携手并肩入内。
可惜沿路的建筑、布置、花草无不对外喷吐着一个“钱”字。如果说“苍澜”酒吧给人的观感是豪奢内敛的银行,这宋家庄在孙一眼里就是**裸的铸币厂了。
咦,那些点缀的叶子是?孙一不由自主在一副天然花草拼接起来的巨画前停下脚步。目光一丝不漏扫描个通透,最后停在落款处。
花草拼接起来的女性神态安详,身姿舒展。落款书法铁画银钩,书画作者功底之深厚,可见一斑。
“这副画不错吧?”宋喜拍拍将军肚,踱过来指点江山:“百忍的手艺,没说的。朝歌城,不,全天下,这个。”宋喜翘翘右手大拇指。
“贤侄若喜欢,我可以给你引见。不巧今天张大哥有家事绊住了,也不妨,贤侄你们仨今儿在我庄上歇一晚,明儿就能见面。对了,晚上好酒好菜,陪你宋叔叔好好闹上一宿。”
“品酒,苏语妹子可是大行家。”孙一把打赏交给有才人。
喝酒,苏语是专业对口,一女当关,万夫趴下。
“哇哈哈哈,这个好。来人,上酒,开席。”
觥筹交错,灯红酒绿。仆人排队在宋来福、宋旺财二名头面仆役交警般手舞足蹈的指挥下鱼贯上菜,居然井井有条,丝毫不乱。
孙一端一杯低度麦酒,有人过来敬酒就抿一抿,邑姜拉着他闪到葡萄架下私语。
可能是心理阴影吧,看到头上晶莹欲滴的葡萄架,孙一不由打个寒颤。
他不知道,碧游宫门下的女贺客在暗中已经放弃三次出手的机会。
阻碍她出手的,也是一个女人。她自称是蜀地来的“阿女”,骑着一头温顺的卷毛小黑驴。
“师傅,你终究是漏算了吧?”宋家庄上空的白云里,瑶池长公主小得意的声音响起:“算上石矶娘娘和三星城的淖子阿女。连同你我,玉虚宫云中子,东皇宫司命夫妇,可才到六组人马而已。”
“呵呵。”风后的笑声毫无喜悦之意,反而萧索:“你常自诩棋手,那你可知棋子背后,操纵棋子的人,是不在棋盘露面的?”
“棋手……师傅你是说?”长公主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又是不甘心的碎碎念:“那师傅你总可以告诉我棋手是谁吧?”
“是木道人和水道人。其实五行散仙里边,谁没有见猎心喜呢?我可以告诉你,五散人都来玩这一局了,你不妨猜猜看,谁能得手。”
长公主一愣,倒吸一口凉气。这场寿宴,媲美自己娘亲金母的聚仙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