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想学什么,我教你。”九天玄女一手持拳头大的蟹螯,一手捏着筷子指点孙一。
喝到八九分醉意,才谈正事。
敢情有编制的仙人都这德性?孙一腹诽。
左手划拉,孙一夹起一片蜜饯火腿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师傅哎,当然是您拿手哪个专业我学什么了。”
九天玄女把蜜酒吸入咽喉,屈起手指:“本仙学究天地,什么都可以教。说到拿手的嘛,嗯嗯,有三项哦。”
孙一殷勤地给满上。
“兵法、织锦、房中术。三项以末者为第一!”九天玄女骄傲的口气活像国足夺得世界杯冠军。
“呃,兵法我估计是用不上了……”孙一心中计较,况且他来自那个时空。课堂、图书馆、网络、军训……什么经典军事案例没见过听过。兵法一道,对于他来讲有点屠龙术的味道。
编织裁缝,他老妈就是搞戏服设计的,穿越前一周,改编自田川芳树作品的历史大片《奔流》的制作人张大胡子找上门来,请他老妈出山,亲手操刀南朝刘宋、北魏的服装复古样式。
要学随便翻翻老妈的笔记本不就得了。
“唉……”孙一长长叹了口气。
“小伙子叹什么气啊……你这副身板的年纪,不过才十六岁吧?”九天玄女乜视孙一一眼,筷子眼看就要敲到他头上。
“噌”一声轻响,清越、绵长。
孙一收回拦截的筷子,笑到:“说到房中术,我大四夏天去东京实习,虽然天气热得让人学不下什么东西,可在摄影棚不是白混的哦。”
也没让九天玄女迷惑太久,孙一收回“自言自语”:“房中自有长生术,说不定我之所学,倒比姊姊更胜一筹,也未可知。”
“姊姊”是两人在孙一梦境内的私密称呼,现在被孙一嬉皮笑脸说了出来。
九天玄女也没变色,只是持著轻敲一下盛小鸡蘑菇汤的骨瓷大腕。
清脆的声波荡漾开来。
很好,方圆二十米之内,只有寂静的牡丹花丛和尚未开启灵识的鸟雀。
没安排布置人手、阵法、法宝来监视,窃听。
“呵呵。”难得九天玄女笑得连睫毛都抖起来:“今晚我倒要好好见识一番——如果不能让我满意的话——”九天玄女伸出舌头舔去嘴角的酒滴,笑得很是**。
孙一一向是信奉“胆大撑死,胆小饿死。”在这个修真玄幻世界,他自觉得很多那个世界里面,只能用二次元动漫来表现的画面,已经可以轻松利用各种资源实现。
不用任何道具,也不用职业体操运动员,大江户四十八手,他可以照猫画虎,化出四百八十手!
不过,教学相长嘛,认真备课才是王道。
工作餐吃完,送别醉醺醺的九天玄女,整个下午他就坐在四季风景随心变化的花园里冥想。
清风送凉,吹干他**上身沁出的细汗。
魂晶项链摇曳,又停在他的胸肌正中央。
事实上,化身可以随意调整面容、身体的骨骼、肌肉、血脉分布。也就是说:易容,不要太简单。
诚然,化身已经彻底失去修习“八九玄功”、“七十二变”等变化各种动植物、器皿的术法的能力,不过调整原来那些莲藕、荷叶莲花的摆放位置还是很轻松的嘛。
至于整容,因为化身没有遗传一说,纯粹是灵魂的意志体现。你想自己长什么样就什么样。
现下孙一已经在原来符合这个九州界审美观的脸蛋上不着痕迹动了几处手脚。
个别“娘”的细节部位,修饰得阳刚一些。
和异性探讨房中学问,这些前置工作很有必要。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曼殊沙在前,云凤在后。标准的丫鬟小姐阵容。
是不是有点《崔莺莺待月西厢记》的味道?而自己梦会九天玄女,岂不是《杜丽娘惊梦牡丹亭》?
好吧,想多了。
不管是“崔莺莺”还是“杜丽娘”,像捏蚂蚁一样随手抹杀他这个“张生”、“柳梦梅”还不是呼吸间的事。
晚上他要给“空情未必证圣”一个说法。
因为他眼里,云凤是用剑的。
实实在在的剑,锋芒内敛,至巧至工。
好吧,就用“无剑胜有剑”、“无招胜有招”来忽悠。
不过就算是忽悠,也要有点干货。赵大叔要忽悠,起码也要准备几条脑筋急转弯不是?
云凤还是没半点表情,无声无息在孙一绑定的黑色布幕前坐下来。
孙一要放映的,是他小时候看过的一部人偶剧:
《不射之射》。
友邦人士川本喜八郎编剧、导演。
电影讲述的是一个追求射箭之道的故事,孙一刻意把时间、地点做了模糊处理,因为春秋战国和赵国邯郸现在是没影的事:
很早以前,有一个青年叫纪昌。他从小就梦想成为天下第一神射手。于是拜当地的名射手飞卫为师。
飞卫告诉他,学射箭首先要学会不眨眼,能睁着眼睛睡觉,还要能把小的看成大的。
纪昌回到家里,钻到妻子的织布机下,眼睁睁地看着机蹑一上一下在自己眼睛前跳动。练就了一套不眨眼的功夫,睡觉时可以整夜不闭眼睛。
同时他又用头发系着虱子吊在窗口,成年累月观看,终于能把虱子看成马一样大。
于是飞卫收纪昌为徒,用心传授。纪昌成为天下第二射手。
终于,他认为自己已经超过飞卫了。为了成为天下第一,纪昌动手弑师。
两人在漫天风沙中用弓箭对射。
箭矢一支接一支在空中交会对击,箭头相碰,双双落地,连灰尘也没被激起半点。
终于,飞卫的箭射完了,纪昌的箭袋内,还有一只箭。
看到这里,曼殊沙惊叫出声。
难得,云凤张张嘴巴,算是做了一个意外的表情。
飞卫不负两位观众所望,接住了这枚穿喉箭,用门牙咬住。
纪昌呆若木鸡,是懊恼,还是羞愧?
飞卫深感纪昌的实力,而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感,他主动伸出双臂抱住如梦初醒的纪昌,纪昌也深感羞愧,两人相拥和解。
风沙小了,两人背靠背坐下休息。飞卫告诉他,峨眉山上有一位甘蝇老者,箭术与自己相比真有天壤之别。
纪昌翻山涉水,去拜甘蝇老人为师。
一见之下,须发皆白,弱不禁风老人少说也有上百岁,步伐蹒跚,连腰都站不直。
纪昌有心展露实力,也为试探,取弓搭箭,往天边飞过的一行秋雁射去。
一箭两雁,落在老人脚前。
甘蝇微笑着,对得意的纪昌道:“这,只不过是‘射之射’而已。看起来,你还不知道‘不射之射’吧?”
甘蝇带着纪昌向山顶走去,两人来到一处悬崖,百丈高崖的尽头,赫然是一块大石。
甘蝇跳上石头,笑到:“站在这块石头上,再表演一次你的射技,如何?”
纪昌踏上大石,刚站稳身形,脚下的大石晃动,纪昌向后望去,一颗石子骨碌碌滚落而下。
千丈高崖,俯视之下惊心动魄。
纪昌全身哆嗦,不由自主趴在石头上,连站都站不住,遑论开弓射箭。
甘蝇点头道:“好好,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射’!”
老人跳上大石,晃晃定住身形,用空手摆出一个拉弓的架势,瞄准一只孤零零的雁子。
纪昌急道:“师傅,你怎么不拿弓啊?”
甘蝇道:“要弓的话,那只是‘射之射’。既不要弓,也不要箭,那才叫‘不射之射’呐。”
老人松开右手,飞雁落下。
纪昌五体投地,觉得自己活到今天才第一次看到箭术的深奥。
九年之后,纪昌艺成下山,然而见到他的人都十分惊愕。他以前精悍好胜的面容,已经不复存在了;现在人们看到的,是一副温和慈善,与世无争的神色。
从此,纪昌再也无心在众人面前炫耀,甚至已经不认识“弓”为何物。
有关纪昌的传闻,或附会,或荒诞,却四面八方传播开来,把他和传说中的后羿(这位山海大佬的事迹,九州界闻名)相提并论。
纪昌也渐渐老了,他的心境淡漠,与世无争,无欲无求,无是无非。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无悲无喜。整个人就像是融入了天地,和宇宙合一。他能以眼代耳,以耳代鼻,以鼻代口。
纪昌死后,故乡城内的武士们都耻于张弓舞剑。
没有落幕的职员表,布幕由孙一从绣楼取来,电影却是从他的记忆中幻化出来,投影到布幕上的。
短短十几二十分钟,把彩色影像投射出来,孙一尽力了;至于全息3D版,抱歉,孙一不是万能的龙傲天,做不到。
魂魄精神力和化身自带的法力都不够,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云凤没有开口,背转身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光秃秃的黝黑剑柄。
右手缓缓拨动,从虚空中拔出剑刃来。
孙一眼前一花,剑尖颤动,红白色的微光在空中连成字迹,久久不散:
“至为为不为,至言为无言,至射为不射。”
“不射——之射。”
云凤持剑完成“射”最后一点,定在原地,久久不动。
她不动,孙一和曼殊沙也不好动弹。
文字微弱的光芒逐渐消失,云凤艰涩地开口:“原来……如此,他们……为何……”
她没有说下去,因为……
因为她已经想通了。
纪昌追求射箭之道,是为“不射之射”,而她,还在“剑之剑”的圈圈里面打转。
这个道理,三圣人不会当面给她说出来。
旁人指点迷津,是旁人自己造福他人的功德;自己领悟天道,才是自己的修行,旁人是替代不来的。
孙一打擦边球,他只转播动画讲故事,从故事里面悟道也好,对牛弹琴也好,得失多少都是她云凤自个的事儿。
下意识的,她的手腕一紧。
曼殊沙惊呼出声。
“公主且慢!”孙一上前一步:“此剑对公主来说既以无用,何不赠予在下?”
可惜的是,云凤手里的剑已经灰飞,尘埃四散,飘逸在宁静的空气中。
事实上,要是孙一来得及喊停她,只能说明一件事:
云凤天下第七,虚有其名。
云凤转过身来,对孙一摊开手掌:“你……点拨于我,自窫窳得来……钥匙,送你。”
虽然说话断断续续,甚至有点词不达意,好歹云凤也试着和常人一般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