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青卧在很小的时候已经看淡了生命,不论谁别人的还是自己的,大概没人肯爱他时间久了,他自己也不把自己当回事了。
以前有一个一直爱着他的,那是他母妃,一个明明该冷漠阴毒的蛇族,却偏偏温柔善良,最后自然是去了,因这世道从不是善良就能活下去的,这是罪恶者的极乐世界,莫怪他太绝望,因他从未见过希望。
是的,他并非凡人,用凡人的话来说他应该是妖怪,但他只承认自己是妖族,凌驾于弱小的凡人。
凡人是易碎的,他一直这样认为,易碎到手指一捏便会消逝的生灵,偏偏妄自尊大,自以为是。
他是如此的恨凡人,因为那个人夺去了本该属于母妃的宠爱,他爱那个男子的冷心冷肺自私自利,他恨那个女子的假仁假义。
他所谓的父君从未爱过谁,因此一视同仁,即便如此多的是爱上他的女子,因为他美,美得连女子亦比不上;因为他有权,他是妖界的帝王;更因为他绝对的公平,从不包庇谁,连为繁衍后代而娶进来的女子都付出同样的东西。
很少有谁难以爱上他,他拥有极其强大的魅力,所以他的母妃亦爱上了,褪去心狠手辣变得温和虔诚,父君是她的天,连他都比不了,不然她不会以死明智,可惜白死了。
而那个女子成了他的母卿,不过是一介凡人,他无力反对,他不受宠,只会白白失了性命,他也不是七姐,既受宠又能与每个人都言笑晏晏,他做不到。
他不再说话,不再笑,不再流泪,丧失了所有感情,整日阴沉,这世间没什么值得他留恋,之所以不轮回,不过是想知道那两人最后的结局。
或许母卿是很好的人,他只能用或许,因为即便她对他再好,也比不上生下他将他养这么大的母妃,哪怕母妃曾一次次打过他,他亦不悔,血缘是割舍不开的。
他的宫殿越来越冷清,其实他没有宫殿,一切都是七姐赠予他的,他一面觉得不甘,一面又深深的爱着这样的七姐,她是除了母妃外在他生命寒冬里仅有的骄阳。
他将这份情藏在心底,不是知道不该,而是因为他不想她为难。
他听闻,她要同青鸾族的那人成亲,嘴里的话到了口边,又咽了回去。
临近婚期,他终于捱不住,去了她的宫殿,她的宫殿里空无一人,除了她身上的味道还夹着一股子狐骚味,他知道谁来过,他无力坐下。
也是,那个人至不济也是新晋的族长,不像他什么都不是,他再一次恨自己为何不曾拥有强大的力量。
好半晌,他回了屋,那个人坐在椅子上,他漠然躺下。
那人道:“青青让我告知你,她已经无法护着你,一切都靠你自己了。”
他道:“她是不是走了。”
其实他是知道答案的,可是他一定要他亲口说出来才放心。
“是。”那个人走了,月色下映着俊美的面孔带着份媚气。
他并没有被抛弃的不甘,反为此高兴不已,他的七姐呵,还不属于任何人,他一定要强到足以守护任何人。
他一步一步算计,费尽心计,无奈一次不察被反咬一口,虽还活着,却法力难聚,堕入凡间,身化原形,几欲濒死。
可惜他遇见了她,她将他捡回去了。
那时她还是个小小的女娃,天真烂漫,从未受过污染,她是天上一粒雪白的尘埃,她只需要一次善始善终的一见钟情,一段彻头彻尾的长相厮守,当中不会有任何变故,也不会产生一点不快,因为她是天之骄子,臣民保佑,无人敢伤无人去害。从出生的那一刻,她就坠入了一片和风霁月中。
这样的女子完全是种天真的毒,像一只美丽的寄生虫只懂得依附,他想看看这样的女子若没有人护佑又有怎样的结果,可他舍不得,因为自己不曾拥有。
他嫉妒,因为得不到。他护佑,因为得不到。
他舍不得,可宿命却舍得,她终剩了自己一人,他化为人带她回了妖界,洗去了她所有记忆,她在他面前空白一片,一无所有,他是她的天,寂寞许久的心头一次得到满足。
她的心智如同孩童,容貌却一天天枯萎,除了他,其余人他不许她接触,她所拥有的一切认知均来源于他,所以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他的心如同五月骄阳,高亢明亮,那些阴霾虽在却无以前那般布满心间。
她说:“你为什么不笑呢?”
他认真答道:“因为这世上没什么值得我笑。”
她叹口气:“我瞧着总觉得你寂寞。”
他心头微微一跳,他问:“我想教你法术。”
她依旧天真:“法术吗,不想。”
他苦笑,诱哄道:“你便不想长长陪着我呢。”头一次,他觉得太过天真也不好。
她很认真的想半天:“如果不学法术就不能和你待在一起,那我学。”
不可否认,这样被人需要在他生命里是头一次,心里泛上的喜色让他都快控制不住的要笑出来,那喜色比得知七姐逃婚时更开心。
不知是她笨还是怎么的,他未能教会她法术,她识得字却越来越多,他总担心哪日寿元到了她便会一命呜呼,她越来越苍老,他越来越担心。
某日他有事外出忽然心血来潮,急急赶回去,她却去了,以溯梦仙镜察看过去,才知晓他走后,他的两个侍妾因他不曾碰过她们,再听闻奴仆乱嚼舌根,好奇下前来观看,一时间口出狂言,她不笨只不过因他护着才不懂。
他发了狂,她的信仰是他,他的救赎何尝不是她,于此种种无关乎爱。
他吞了殿中所有人,徒劳的将身上法力输给她。
他名义上的父亲自然要问一问:“何至于此?”
他懒得虚与委蛇,他俯低做小所有的缘由已无,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他低头,他固执的不发一言。
殿中的是沉默,后来是母卿带着她来,她的容貌一如多年前,清秀娟美。
他终于开口:“正如母卿为你之弱点,而她为我之逆鳞,他们死有余辜。”
公正的人啊果然公正,罚了他五百年不得出宫,他欣然领命,没有不悦。
因为再寒再冷的深宫只要她在,一切都算不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