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青青放下笔道:“不是杜鹃将寂煞带回来的小兽给弄死了就是狐墨第一百八十九次请饶被踹回来,你瞧我都知道你要讲什么,就什么都别说了。”
寂煞是那手持血色长刀的和尚,而杜鹃自是那牵着他衣摆的小姑娘,他们也是才知原来小孩的独占欲也有这般强的。
梦无名漠然道:“那好,别怪我。”
许青青反生了兴致道:“且说来听听。”
“我回来了。”略显冷清的声音响起。
许青青顺势看去,大踏步进来的不是寂空是谁,三千墨发尽挽,俊美冷漠,手中提着根银枪,身穿四角祥云云锦,如她曾在佛界门口看见的寂空一样。
她问:“你是怀贞还是寂空?”声音略有颤抖。
寂空点头,墨黑的瞳反不出光,他答:“都是,都不是,我是那个与你一直因果纠缠的人。”
许青青望着他的眼,墨瞳深深,一巴掌扇过去。
寂空接过手,将她圈在怀里。
她浑身颤抖,问:“你自己说的,这世我在南你在北,我在东你就在西,如商参二星永不相见,你怎么又回来了,还回来做什么。”
有水浸湿衣裳,寂空知道是她哭了,他沉默不语,仅是抱着,他还是不喜欢多说。
许青青有些赦然,她越来越像个凡人了,那么充沛的情感她反倒不习惯。
有人替他解了围:“他不走怎么去找法子断了你的孽业。”
那人走了进来,全身酒气,敞着个大肚,醉醺醺,邋邋遢遢。
许青青闷声道:“是吗?”
寂空抚过她的发,叹道:“不全是,也为了我自己,那时我控制不住自己。”
许青青挣脱他的怀抱,嗔道:“你真是个傻子,连哄我的话都不会说,可我偏偏喜欢你这份真。”
梦无名走过:“一个傻一个疯,倒也是天生一对。”
两个人静默的看着对方。
许青青突然道:“我一直无法接受你们是同一个人,可后来我在黄泉路上见到了所有轮回,突然觉得是不是同一个人已经不重要,只要有轮回,我们永不可能跟从前一样,我也不求别的,只求你同我在一块儿。”
寂空突道:“我本为陪你而来,可至今我仍不懂爱,你若嫌我,我走就是。”
许青青将他的手附在自己肚子上,道:“我也不懂啊,可我想既然因果业报苦苦纠缠下爱也许已刻入骨子里,只要我们在一起总有懂的一天。”
寂空感到手下的微微温度,那里有另一个生灵在孕育,他像被烫了手,赶紧拿开。
许青青面色如常,眼神却一寸寸冷下来。
寂空不想解释,可不解释不行,他说:“孽报容下,若能归来,永不离开。”
他还是不喜欢多说,也许寡言已印入他骨子里。
许青青想说点什么,最后她什么都没说,聪明的女子不是知道该说话,而是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该说。
他有不舍,他越来越像个人了,而非从前高居宝座的佛,她很欢喜,不仅她一个人变得不像自己,还有个人与她一同。
他说:“有些事不该你知晓,但我不会说出什么一个人跟一万个人在我眼中没什么不同的混账话。”
许青青将他身上衣衫整理了一番,实际上没什么好整理的。
她说:“我同他等你回来。”
他走了。
所以接下来这句话她是说给自己听的,她头一次庆幸她拥有这么长的寿命,她说:“我庆幸我有那么漫长的生命,所以来得及一次次等你。”
人界,百鬼夜行,各种信仰争夺战场,老朽的弱小的愚笨的都死去,活下来的每一个人都至少拥有一道法术,每个人谨慎而聪明,物竞天择,优胜劣汰,可叹存善心的没几个能活下,存恶念的反倒活了一批又一批,这天道命运真叫人猜不透。
五界不断蚕食,每块儿大陆都逐渐被覆盖,不信的毁灭于历史洪流,相信的存活,却在夹缝中求生存,可能东边佛西边仙,南边魔北边妖,中点鬼。
人贱如蚁,人命卑微,比之三千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人捶大地问苍天,生路何方。
天,长时间的一片血色嫣红,地,堆满枯尸白骨,荒村古宅,草房破屋,没几个敢待在家里的。
活下来的真挚而纯善的人没了几个,许多人被这血腥世界与死亡阴影下释放的自我,黑暗自私,临死前的疯狂,人界一片黑暗,不论谁,平民也好,帝王将相也罢,惶惶不可终日。
寂空走在路边,路边有人易子而食,拆骨为炊,又有婴儿啼哭,豺狼虎豹逗弄,乱世人比不上禽兽。
他蹲下,平和清楚的说:“交给我,我将为他寻个好去处。”
万物通灵,豺狼虎豹若有所思哼唧两声用鼻子将婴儿拱与他,不若人小心翼翼,斤斤计较的提防,因禽兽口不能言,于是天道赐予他们超乎人的直觉,是好是坏轻易辨认。
于是寂空抱起婴儿,四周巡历,有时会救下一二人,有时又会漠然走过,他见过被救下的人反手一刀,自私,背叛,欺瞒,狠毒,人世所有阴暗全部爆发,全然毫无希望。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地狱象,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些黑暗,可心中隐隐还是觉得可悲。
一日,无意中走到菩提寺,他没进,而静德已经立门外远迎。
他问:“寺中人可好?”
毕竟与自己有这么一层俗缘,问一句是应该的,尽管他知道菩提寺众僧习佛,意志坚定,向佛之心虔诚。
静德答:“尚好。”
静德也不同了,第一次见时为白发白眉的老僧,如今看来却是个中年人,他没兴趣知道,菩提寺内佛气身后,而静德身上不沾血腥已经够了。
他又问:“那处可还好?”
静德道:“妖佛两人路过时直言怀孤住持与许施主叫他们避过此处,再加之许施主以防万一又遣来一些化形之妖隐入其中,想来是无甚事的。”
寂空想想也是,那处因他当年曾讲道,千年来虽无几个飞升的但炼体之法比那些人不知强到哪儿去,再加之怀孤与许青青直言避开此处,便知无甚危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