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叹口气:“七人。”
“为什么?”
“也许为名也许为势,更有些如你弟弟般为了女子,谁知道呢。”
许青青明显问了句废话,很快她又马上问第二句废话:“你们知道后果。”
男子还是那么诚实:“妖界胜,若没发现还好,发现了只有一个结果;妖界败,天界哪里容得下异类,知不知道有什么用,结局早就定好了。”
许青青指着躺在床上的人道:“你们将这人救醒,我若为帝必赦尔等死罪。”
男子一愣,叹口气袒露道:“六界生灵不同,救治亦不同,我等皆为妖界人,实在是无法可想。”
门外喧闹阵阵。
许青青推开宫门,禁宫中有一片巨大的空地,此刻里三层外三层的聚着,中央站在的人再狼狈不过,血尘覆面,衣衫褴褛,偏偏有着举世皆敌亦不惧的无谓。
他一眼看过来全是满满的骄傲,他道:“七皇姐,我就知道。”
有时候越自卑越骄傲,许青青向来洞悉人心,她仅是勾出一个弧度,浅薄而嘲讽,她说:“拿住十七皇子,违者逐出禁宫。”
围者纷纷使出法宝,一时间漫天法术辉映,比得上凡间洛阳花会时的烟火璀璨。
不出意外,最里那层被打飞后,再没有人动。
“呵。”
一声轻笑,同时出自蛇君与许青青。
许青青暗中失望,妖界太散漫,早习惯了各自为战,亦将自己看得比谁都重,妖界若一直不改,即便她带他们度过这次劫难,妖界迟早也会被吞并。
她踏前一步,不咸不淡道:“原来我妖界中人不过如此,本公主倒是护了群脓包,罢罢罢,本公主自己来便是。”
步一点已向蛇君冲去,蛇君自不肯束手就擒,单手打出法术,许青青不甘示弱还了一手,交手数息,诸人只听见法术碰撞声,什么也看不见,最后方瞧见许青青捏着蛇君的领子在其全身施咒,丢给闻讯而来的雷将军。
她鬓未散,衣未乱,气不喘道:“投入九黎之渊,除我亲言,不得放出,违者夷九族。”
雷将军跪伏称是。
人群中,有人冷嘲热讽:“蛇族真冷血,连自己弟弟都能下手。”
离他近的往旁边走了两步,这人方知自己干了件蠢事,只是已经来不及,他还在疑惑,为何他能从自己脖子一路看到脚,脑袋骨碌了几转,正要魂魄遁逸,却被巨大吸力带走。
许青青擦擦嘴,露出一抹堪称和蔼的笑:“不要试图违抗我,我对自己弟弟都能下手,何况你们。”
说完进了殿。
她倒是轻松,徒留背后一众人两两相视。
殿里为她医治的男子已不知去哪儿,她也不愿管那么多,坐在床沿,隐隐想起多年前,那是在燕国皇都,怀贞躺在床上,她心中讨厌极了那个是他师父的男子。如今他的师父也躺在床上,她并没有想象里开心。
她伸出手,并未碰着,不过一声长太息兮,道一句:“你不该回来的,我早该想到你从不肯听人一句劝。”
起身,摸出一弯银质佩刀割破手腕,收了佩刀,食指一笔一画的在寂空身上画着,不复杂,不过十四道阵法,六道布结界不让人接近,四道让他一旦危险自动传送身边,三道让他一离开妖界亦自动传送,最后一道护他一命,哪怕代价是一阶道行。
做完一切,她惊觉当年对怀贞也未这般,匆忙出殿门,站城墙上,雷将军已押送蛇君到九黎之渊,她随手抓得一人。
那人不待她说什么,已抖如筛糠。
许青青皱眉,喝道:“今儿是开城门第几日,你若再这个样子,我这就一掌拍死你。”
那人一副苦像,不争气晕了过去。
许青青随手一撇,深觉杀他脏了自己的手。
一连如是者三,许青青只得暗嘲她名声在外,守城卫兵畏她如此。
有一人上了城墙,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美不丑,随意扔到哪儿都泯然众人矣,他执手道:“公主殿下,已经是第十一天,还有四天。”
许青青眉目一凝,不急着发布施令,反是问道:“你是?”
来人很谦卑:“我是那七人中最普通的那个。”
许青青笑了:“往往最普通的最厉害。”
他和和气气的笑了,和世上任何一个到了中年的男人没什么不同,他说:“公主殿下,不,女帝陛下,您谬赞了。”
许青青还是那副样子:“用不着试探我,你要知道越聪明的人越讨厌别人试探他。”
他依旧和气:“承蒙那七个人看得起,我等想投靠女帝陛下。”
许青青拒绝了,她有她拒绝的理由,临阵叛敌乃兵家大忌,能叛别人就能叛自己,她虽然时常爱赌上那么两把,现在却明显不是赌的时候,所以她拒绝了,她不光拒绝,还照实了说,才不管别人怎么想。
她说:“有一人告诉我你们是为了某些原因投靠天帝,尔等临场反叛,让我如何信。”
他和气道:“我不能说,我只能告诉女帝陛下,有时候适当的愚蠢不见得会吃亏。”
许青青不理这茬。
他一见许青青没反应,他不说话也不离开,就那么安安静静的站在许青青身旁,安静得一眼扫过去就会忽视他。
许青青站在城墙上吹着冷风,冷风不冷,冷的是人心。
她突然运起法力,声音覆盖整个妖界。
她说:“此诚妖界危难存亡之际,禁宫内有妖三百万众,十不占一,我信在一些地方一定隐藏着更多的妖,你们不来不过是信不过我。”
她说:“内中绝大多数深信族长会带你们躲过这劫,只要不来无念,只要躲在祖辈设下的结界内,你们就会无事,你们忘了覆巣之下焉有完卵,结局何必我明言。”
她说:“另一些同仙佛成亲的自然有理由不来,只因你们的伴侣是仙佛,妖界败了也不要紧,只是你们想没想过,即便他爱你,他大得过天帝,大得过天下吗?你们当然可以远走他界,不光你们,整个妖界都是,我也是,可我为什么没走,因为妖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何况能躲一时,能躲一世吗,日后孩子出生你告诉他你来自妖界,他却问你妖界在哪儿,你如何答!”
“我不说什么六界和平,我只知道别人打到门口我们就要狠狠揍回去,揍得他们痛,痛到他们不再敢打妖界主意。我的儿郎们,难道父辈的荣光今日就要败在我们手上,我不止一次听你们说若生在乱世当如何如何,但如今你们却被人撵得如同丧家之犬,你们的胜利只靠嘴吗,我太失望了,一介男儿竟比不上我一个女子?”
许青青深吸口气,继续道:“没来的我不需要你们作出什么牺牲,我只要求你们记住,妖界若这次败了,不是败在我许青青手里,我许青青上不愧天下不伏地,你们妻儿包括自己被投入烘炉怨不得我。”
她又道:“来了的,我许青青不曾对不起其中一个,我只问你们一句,敌人已来,刀已亮,你们可敢陪我上阵杀敌?”
“三日后我将同天界全面开战,哪怕妖界只有我一人上战场,我也不悔,我对得起自己。”
她坐在城墙上,取出一把箜篌,哀怨残艳的声音被弹出滔天豪情,她在弹妖界古来送行曲。
“流不尽的长江水,说不尽的英雄恨。
斩不完的敌人头,喝不完的男儿酒。
酒烧头,只烧少年无知忧,哀我伤悲恨悠悠,酒是知己愁是友,血海仇痛受,点滴伴我杯酒。
一剑长安战天下,问敌手?几人敢称雄。
横刀孤剑心茫然,沙场争雄英雄死。
烽火五月作歌去,去时血染天山路。
一步一梯一盏酒,一刀一人千人亡。
男儿不嗜杀,只因情义故。
愿提削铁剑,手起即一人,踏破战西东。
朝骑血马奔千里,暮提敌首回营帐。
惊破心气胆,无人再肯拦。
杀杀杀,杀破苍穹天破胆。
灭灭灭,灭穷厚土地无心。
愿以凶煞威,换我千世安。”
气犹未平,曲风一转,弹了另一曲——男儿谣。
“男儿路,只一步,生死荣华莫回顾。
男儿血,钢如铁,刀山火海忘不绝。
男儿泪,最昂贵,孤身万敌不后退。
骨万碎,血横流,生生死死不回头。”
箜篌声断,弦与躯共绝,化为灰,自天上飞来的绿芒后发后觉将许青青面前的城墙划出十尺深的刀痕。
许青青笑了,那笑像是仇人在眼前还不得不笑似的,比哭还难听。
站在身后那人叹息:“女帝陛下,您,鲁莽了。”
许青青收了声,风轻云淡:“我知你意,可我没有法子,只能赌上一把。”
她转身,大红袍子翩纤若蝶,扑火的蝶,明知是死却义无反顾。
有时候女子也会有决绝的勇气,就像男子里面有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女子里面也会有为了大义而奋不顾身的,这样的女子莫不是一等一的好女子。
许青青走了,她背后的人还未走,不仅没走,还叹息道:“那老头儿家还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