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步之后,漫天星辰化为上古荒野,无数的野兽四处追逐人族,倒在一旁的人族被野兽撕吞入腹,触目所及全是荒凉;再迈步,赤裸的身上围上兽皮,贝壳交易;一步一场景,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喜怒无常,智愚笨惠,集一处而显。
寂空双目微垂,面上看不出什么,瞳孔深处满是挣扎,映在魂魄深处的某些东西似要挣脱而出,一时间周身剧痛不止,七十二道气穴,三千六百道灵窍破碎成粉末,比刮骨之刑还痛上千百倍。这痛瞬间达到极点,饶是他冷漠坚强,也不太能受住,口中不由发出几声毫无意义的声音,意识开始涣散,触目所及净是黑暗。
不知过了几许,也许不过片刻,也许已是百年,寂空才缓缓醒来,环顾四周,是七块六界上好的晶石布成的阵法,肉眼可见的光芒缓缓输入体内,他尝试性的动了动,发现身体不听使唤便停止了挣扎。
眨眼的功夫便有一道身影出现,寂空虽见他次数不多,却一眼看出来此人便是狐族族长狐墨。
狐墨进了殿,走到阵法外,居高临下稳稳打量着寂空,他长年挂在唇角一抹的淡笑也因为这高度成了讽笑。
寂空面目平静回望。
一时间气氛诡异无比。
“父王。”
狐刹儿闯进殿只叫得一声便被狐墨制止。
狐墨开口,是狐族中少有的清冽:“你,不配。”
说罢,携狐刹儿一同离去。
寂空躺在阵法中间,并未将狐墨刚刚所说放在心上,他一门心思的用法力疏导经络,引阵法晶石内灵气缓缓入体,由点到滴至线。
“嗞。”
一声细小的破碎声音,若在平时谁也不会注意,但在此时,殿中空寂无声,便是十分清晰了,寂空心下略微有些欣喜,引入体的灵气竟汇聚成食指大小,七块晶石上分别出现大大小小的裂缝,噼噼啪啪一阵密集声响过后,晶石化为粉末,由其所布阵法瞬间崩溃。
寂空半撑起身,环视体内,深感周身法力充沛到极点,若再多一丝,哪怕真是如线一丝,他亦会爆体而亡,饶是他一向淡漠,此刻心中也难免会兴起一星半点的庆幸,当下运起法力在体内流转过七个大周天,然后身形一闪,便消失在这宫殿里。
早在晶石产生裂缝时,已有有心者感应到。
高山之上,一行十数位,各显神通观看下方祭坛,即使在道道雷电密集劈下看不出什么却依旧专注。
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谁说话,好半天,一满头白发妖叹了一口气。
旁边有一看不清面容的男子问道:“怎么回事?”
“一切都白费了,它已经开始转动。”
“恩,可是那位。”男子应了一声,恍若未闻,遥遥指向祭坛旁突兀出现的僧人。
满头白发的妖点头。
男子便不再说话,右手尾指轻微的不易让人察觉的动弹一下,眼皮搭下,似有所思。
寂空出得殿来,便见雷蛇乱舞,心中不明就里的略略有些松懈,他捏得个神行诀,眨眼功夫已到祭坛。
祭坛外聚了不少妖,不乏山精狐媚,藤花鸟妖,其中不少有过一面之缘,如镇守通往佛界的两位妖将与狐墨一家,而浅蓝色男装提着一壶酒的不是无名是谁。
寂空走过去,与无名并肩而立,他看着祭坛内,沉默不语。
无名挑挑眉,分出些精力道:“我还以为你会一直陪着她。”
寂空没有反驳,反是道:“你之前是并不喝酒的。”
他仅是一问,没想过无名会答,是以无名答后,他却愣了一愣。
无名闻言诧异的转过头看着他,哼笑一声,将酒壶扔进随身芥子空间里,轻叩额角,轻轻嗯一声道:“我的确是不爱喝酒,至今也不喜酒,只是觉得有些时候不清醒何尝不好。”突然放下在额角的手,有些冷嘲道,“居然被影响了。”
“众劫亦过,情劫难渡。”
寂空眼中是大了大然,看空一切。
无名笑了,不复冷漠,多多少少看着有些稚气,她道:“我何尝不知,”说罢,顿了一顿,又道,“他们说这雷今日便能停了。”
寂空点点头,看似不经意的问道:“这是第几日了。”
“九九。”
寂空正待说些什么,却见一道青芒袭来,他单手一招,青芒一划为十,无名此刻也出手了,十道青芒因这阻挡化为无数刀刃,所过之处皆成粉末,祭台周旁不少妖族连一挡之力也无,俱被刀刃碎为粉末,余下的皆退到谷顶。
寂空生来便是个不服输的,见此仅是瞳孔微缩,取出菩提树枝严阵以待而已,尚未想过退缩二字。
无名也未离去,掏出一对吴钩左挡右劈过去。
片刻后绿色刀刃不减反增,而两人法力消耗太快,不多时便累得气喘吁吁,两人也不是坐以待毙之辈,只是这速度确实慢了下来,身上也出现了些许细微的伤口,无名右手中的吴钩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小坑来,左手已无力抬起。两人脸上的面容却没一丝一毫的改变,惊慌、恐惧什么的根本不曾出现。
不计其数的青芒尽数袭来,躲过十道百道,还有千刀万道,两人身上免不了的多出不少伤口,滴滴答答流出来的是血,积少成多已成血泊,一滩血泊闪着点点金光,另一滩则在阳光照射下如琉璃般夺目。
手微垂,两人背靠背而坐,人力有穷时,修道者亦有力殆之时,两人却丝毫不见惊惶,唇微微上扬,竟是从容赴死。
恰在此时,一道紫青色光芒闪过,青芒皆触之消失不见,无名微微向禁地中间的祭坛颌首。
居于谷顶众妖亦随之将目光一转,大好的天,阳光灿烂,祭坛中间的青衣女子站在那里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却带着天生威压,众妖跪伏,头微垂,看上去多了几分恭谨,复纷纷下得谷底围上。
居群妖之中的许青青不论和谁都能浅谈一二,脸上不时挂着浅笑,衬得她美艳动人,好似隐世三千年非但没让她拙于言谈反倒让她更加成熟与世故,一颦一笑恰到好处,既不得罪谁也不应允谁。
后来此事被六界有名易算大师卜算子记下,据后书史载:妖界,雷鸣电闪缺一而满百日,妖界有史以来唯一暴虐女帝始生,然天道五十,衍生四十九,遁去其一,众生获五百年生机,后,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许青青其实是有破绽的,在其出祭台时尚未将目前法力融会贯通,只要稍微一点外来刺激,她就会暴毙当场,可惜谁也没能抓住,再后来她便没那么容易被除去。
而世每有惊才艳艳之辈生时,天道便会召以天下。
无数生灵皆得知此事,只是,反应不一,值得让人玩味的反应。
人界某处,宽旷平野,草生尺长,没入人膝,了无人烟,旷野中唯有一树,树根虺结,树冠遮地二十里,冠下无花亦无草,如此神种唯有佛界圣树——菩提树如是。
树间蝉鸣,枝上一僧,身穿百衲衣靠于其上,悠哉自得,气机感应下,半阖的双眼睁开,勾唇一笑,毫不在意的跳下树枝,随意找个方向走去,身影清冷孤傲。
菩提树下有一珠泛着幽蓝冷光,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无人发现,无人得知。
昆仑山半腰,古林成群,其深处有两间木屋,其中一屋盘腿坐着位穿一水儿单色粗布白衫亦不能减弱其半分艳色的绝色女子,冷漠双眸看向院中执蒲扇煎药的锦衣男子,瞳孔深处神色难辨,忽尔身体一僵,待到缓过神,转过身回到屋内,设好结界,取出自远祖留下的灵宝,穷尽法力推演天机,七天七夜。
人界燕国皇都有一处宅邸,占地不大不小,位置不尴不尬,神神秘秘,无人知道其主人是谁。宅邸布置奢华却不流于庸俗,园中有一湖,湖心有一亭,亭中两人沉默,时不时说上一两句话,女子说着说着停了一下,复又神色自然的接着说,却有些心不在焉,男子把玩着手中玲珑剔透的蓝色蝴蝶扇坠,似没有发现女子的异常。
魔界一处禁地,天地皆暗,有僧人手持血色大刀,艳红的血一滴一滴从刀上滑落,滴滴答答,一颗接一颗的落在暗色大地上,血色在僧人脚下蜿蜒。
血,流成河;尸,堆满山。
僧人面露慈悲之色,杀气围身,如此矛盾,如此和谐。
僧人眼神望向禁地中央,那里有一株血色古树,树下有一只奄奄一息刚出壳的杜鹃,僧人手一招,杜鹃落于掌心,正待捏死,似有所感应,双眼微阖。
睁眼后,看见杜鹃在手心蹭一蹭的,看了半晌,刀已不见,右手连连掐算下,一声长叹:“罢,罢,罢,天意如此。”僧人双手置于宽大的僧袖内,缩地成寸踏向远方。
鬼界,永远阴沉的天空划过一丝亮光,隐约可见是一位浑身狼狈不堪、衣衫褴褛、浑身沾满血迹的僧人一路奔逃,突然之间,他双眼一眯,单手掐算,后面优哉游哉追杀的那位单手打出一掌,僧人身形飘零如落线风筝,后面那位一声冷哼,一步一步悠然自得的回到鬼城酆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