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延七悻倖地爬起来，眯着眼看了看韶癞子他们离去的方向，嘴巴不由自主的瘪了几下，终于还是没有哭出来，他爸妈倒是经常夸耀，他从小到大就不哭，即使是嗷嗷待哺的时候哪怕是挣扎着五官都扭曲走样了也不会哭出来，有时他爸忍不住要在他屁股上掐上几把，他最多就＂咳咳＂两声就又不再做声。
王延七摇着步伐慢慢走到堂屋大门边，坐到一尺多高的青石门槛上，眯着眼看看有点灰蒙蒙的天，湘中平原在整个七十年代多数时候天空那还是很蔚蓝的，尤其象三湖町这种远离都市的静谧乡村，但今天天空有许多灰云，四月份了，南方经常都会开始有许多阴雨天气，王延七估计，可能就要下雨了，突然想起妈妈招呼的，要把家里水缸的水提满，这是每天放学后必须完成的工作，父母都是生产队社员，不到六点以后不会散工。王延七垂头丧气地把洗得发白，角上有个破洞，沾满了几大块墨水印的书包从堂屋大门的兽环扣上取下来，挪着步子回家了，他要去跳水了！
生产队只有一口水井，离王延七家也就两百多米远吧，一般到了下午五点钟左右吧，都是一群半大的孩子在挑水，大的也不过十二三岁，再大的孩子一般读初中了，还没放学，即使没读书了，那也跟着父母去生产队上工赚工分了，不会来做挑水这种小事，但象王延七这七岁的也是最小的了。
其实王延七看起来怎么也不象有七岁了，他比跟他同岁的孩子都要矮一截，又黑又瘦，大大的脑壳长期剪光头，所以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到后脑勺上几个疖子疤，所以大伙都喊他疤头，黝黑黝黑的脸很消瘦，但一对大大的眼睛特别明亮，小小年纪的眼神居然有深邃的感觉，不成比例的还有那两只大耳朵，长在那看着很安分，耳垂又圆又大，好多老人都说这孩子长了一副菩萨的耳朵。穿的衣服都是大人的衣服改的，就没看见他穿什么合身过，也许是太瘦了，也许确实是衣服改得不好。王延七出了学校永远是被大伙儿欺负的对象，但只要是进了学校，那他是骄傲的，还差一个月才满七岁的他已经读二年级了，下半年就三年级了，成绩怎么样……他自己都不大清楚，反正父母极少问，所以他也没有去了解的习惯，但老师，几乎所有的老师都喜欢他，那年启蒙报名其实他只是跟着大孩子去学校玩的，入学报名很简单，老师问孩子姓名及父母姓名，几岁了，阶级成分，然后要求能数数，能从一数到一百。那时乡村的孩子掏鸟蛋，摸鱼抓虾都很厉害，但能把这些问题都弄清楚的真的没几个。王延七也搞不清楚，没人教过他，那次是他第一次去学校玩，人家报名他就在报名的教室门口看，看了几个孩子报名后他就学会那些套路了，也第一次知道从一数到一百那么好玩。轮到他们生产队的一个叫王延良的报名了：
＂姓名？＂
＂王延良＂
＂父亲姓名？＂
王延良用手擂了一把鼻涕，眨着眼不做声。老师解释：＂就是你爸爸叫什么？＂
＂捞脚杆子！＂ 那时乡下是都习惯这么称呼混名的！
老师忍住笑：＂几岁了？＂
＂八岁了！＂
＂你们家什么阶级？＂
王延良眨巴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小心说：＂前门是石板的阶基，后面都是泥巴的！＂
老师没笑，可能也是见多了吧，王延七在门口哈哈大笑：＂他爸叫王大众，他们家是贫农阶级！＂
老师一下注意了门口黑瘦小不点明亮的大眼睛：＂你也报名吗？＂
＂老师问的答出来就可以报名吗？＂
老师明显有了兴趣：＂你会数数吗？＂
＂我会！＂
＂几岁？＂
＂我五岁了！”
“会数数吗？”
“会！”王延七响亮地回答。
“你学过？”老师问。
“我刚刚在这学的，我可以画那些数！＂
“哦？”老师不相信，找了只粉笔递给他：＂你从一写到一百，写对了我就让你报名！＂
其实王延七就听了前面几个人乱七八糟数过数，其中有一个小孩很厉害，他会写自己名字--王延军，然后一口气在黑板上把数字从一写到了三十，然后老师高兴地就直接给他登记了！王延七觉得很简单，就是那几个符号在那转而已，于是拿起粉笔就照着那个王延军写的开始在黑板上画了起来，老师也不管他，继续忙他的报名工作。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所有的人报名都完了，王延七还在画他的符号，打头照着王延军写的画上自己的大名：王延7，反正乡里乡亲姓王的都一个宗族，字辈都一样，王延七他爸那一代是大字辈，他们这一辈是延字辈，名字中几乎都有一个延字，反正前面是一样，后面有现成的7。然后就从一到一百的全部数字，也不管是大的，小的，横的竖的，符号的书写是否规范，总之按照他自己推算的规律，画满了黑板的下半部，竟然一直到99都没有错误，只是最后99后面画了个00，再后面就不知道怎么画了。老师一直默默看着，后来又叫来了几个老师，都没打扰他，直到他写不下去了，有个老师忍不住问他为什么最后是00？他倒也不怕，回答说，所有从1到9顺序排完后后面就转到0了！后来老师们刻意问了他是谁的小孩，哪个队的，几岁了？其中一个高度近视瘦小精干的老师确认他是王大湖的侄儿后，坚决提议给他提前入学，于是他成了那那个地方入学的最小的学生！王大湖是王延七的三叔，从他有记忆时起就一直在遥远的XJ当兵，后来才知道，他的三叔曾经是那个瘦老师的学生，很得意的学生，高中后因为那个特殊时期的原因未能再继续读书而去了部队，那个瘦老师是三湖町出名的老老师，许多三湖町的＂名人＂都曾经是他的门生。王延七是他们班最小的学生，无论是年龄还是身体，但是在学校他是宠儿，出了学校他却不得不受伙伴们的欺负，因为他家太苦了，他爸太羸弱了，他妈又总惹事生非，在那个民风粗犷彪悍的乡村，那个习惯上只认蛮力的地方，那个远未教化的时期，这些几乎决定了得是悲催的命运！即使在不得不佩服这个孩子不俗的天份时也要加上一句：“野种的孩子就是聪明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