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娘娘眼里是嫉妒的,她的神色也是憎恶的,她捏住我下巴的手指冰冷并且有力,可她的话却是在赞美我。
娘娘说完就松开手,“起来罢!”
我站起来,端着茶盘不知所措。
“秀尔是本宫的陪嫁丫头”,皇后缓缓开口,神情有点飘远,一副认真思考过往的样子,“她自幼就跟在本宫身边,说起来,却是比青苔跟在本宫身边的日子还要长些。”
这却是我没有想过的。因为很显然,青苔姑姑同皇后娘娘的感情更深些。
“跟青苔的身份不一样”,皇后继续说道,“秀尔不是贱民出生,她是董乐师的嫡女。”
董乐师。
我家道没有没落的时候,父亲也曾请过乐师来家里。我记得那位乐师就姓董。父亲说他是远近闻名的好乐师,许多人家都争相请董乐师来家里演奏,以示身份高贵。
难怪那日皇后娘娘弹曲子,秀尔会是一副沉醉其中的表情,原来秀尔是懂乐器的。
皇后谈性不减,“董乐师曾经是我的先生,我的琴艺都是他教的。”
皇后娘娘大概说累了,说到这里就停了。
我准备告退,皇后娘娘的声音却又响起来,“那时候,秀尔是我的伴读。她蕙质兰心,学什么都比我好。”
说到这,我觉得娘娘似乎是开心的,看过去,却见娘娘眼底有一滴眼泪掉了下来。
许是自知失仪,娘娘不再说话,摆了摆手,我识趣的退了出来。
娘娘流泪的样子很凄美,我觉得心里被扎了一下,缓缓隐隐的疼。也是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皇后娘娘会流泪,不为秀尔,只为自己回不去的美好。
但那是很久以后的事,彼时的我却并不理解娘娘缘何流泪,我只是暗自庆幸。庆幸娘娘的失仪,庆幸我没有听到更多的事情。
我不是不好奇,相反我很好奇。但是我不能好奇。知道的越多,活命就越不容易。
两日后,皇上狩猎回来,后宫不复先前的死气沉沉,胭脂气又浓了起来。
在这样的热闹里,皇后娘娘似乎也是按耐不住,她特意做了新衣裳,买了新腮红,仪态万千的走出椒房殿。
我跟在皇后娘娘后面,看着逼近的未央宫,想到即将见到皇上,心情竟是紧张的,一颗心跳动不已,忐忑不安里带着丝丝缕缕的喜悦,是我不曾有过的感受。
十年在未央宫的门口,同太监统领两个人头挨着头的蹲在地上斗蟋蟀。
见我们过来,十年收了蟋蟀进笼子,跟着太监统领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摆了摆手,示意平身,声音带着骄傲,“听闻皇上狩猎归来,本宫特来拜见。”
太监统领笑笑,少了一颗牙的样子特别滑稽,他说,“哟,还真是不巧,皇上狩猎乏了,这会子正休息呢,娘娘还是改天再来的好!”
娘娘脸色沉下来,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我看着娘娘抓着手绢的手青筋鼓起。
我眨眨眼,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觉得失落了。
“那本宫就在这里等!”皇后终究是做出来决定。
“皇后娘娘”,十年散漫开口,“公公的意思是,皇上在和曹娘娘休息,您呀,还是改天再来的好。”
似乎是为了验证十年的话,透过紧关着的宫门,里面皇上低沉的声音和曹娘娘娇俏的笑声传了出来。
我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我心上击了一下,一圈圈的疼痛散开来,很难受。
皇后最终没有见到皇上。
回到椒房殿,娘娘却难得的没有发火,她安静坐在卧榻上,若有所思,最后竟开始同青苔姑姑对弈起来。
期间,我在椒房殿门口遇见了十年,他踱着步子,在高大的墙壁下面往往返返,口中还念念有词,一副纠结万分的样子。
“十年。”
我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事实上,他真的跳了起来,像一条受了惊吓的小鹿,一双大眼睛无辜的惹人爱。
“拜托”,十年拍着胸脯,语气夸张,“您走路都没有声音的!”
女子走路不可发出声音,为这,我不知道挨了多少次打,才练就出来的。
我笑着同十年解释,“女子走路都是没有声音的!”
“规矩真多!”十年撇撇嘴,“冯小怜,你说你们活得累不累?”
活得累不累?
第一次有人问我这个问题。我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我身边的宫女也一样,我们一样忙于保命。
当活着都是奢望,活得累不累还真的有思考的必要吗?
我摇头,“能活着就好了。”
十年敲了我一下,“你要活得有质量!”
我看着他,十年永远都是奇奇怪怪的,说一些奇怪的话,想很多奇怪的事,“什么是质量?”
十年看着我,眼神是探究的,他挠挠头,俨然很苦恼,似乎不知道如何解释。
我看着他的样子,莫名觉得很开心,真的是莫名,因为明明十年什么都没有做。
“这么跟你说吧”,终于知道如何解释,十年又恢复了精神,“你得知道你为什么活着?你活着能给别人带来什么?”
“我不知道啊。”
为什么活着?活着就好了。
活着能给别人带来什么?我会女红,可以给别人做帕子啊。
可是这些,想来不是十年要的答案。
十年没有在继续这个话题,他只是看着我,很纠结的眼神,然后他说,“不要当妃子,好好做你的宫女!”
我当不了妃子。
但十年似乎不需要答案,他拍拍我的头,一溜烟似的跑了。
我摸着被十年拍过的头,看着十年跑走的方向,越发觉得十年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