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离微微不解,这孩子怎么现在也这般的毒舌,把人比的连只畜牲都不如。
大猴走路的时候已经有点飘,他四下打量着,喂喂的叫了几声,却找不见墨离,不由得甚是挫败,跟着的人打趣他,说他不是得了失心疯,会有人跟他走这么近,大猴狠狠瞪了几眼,最后只能无奈的跟着他们离开。
不过那孩子倒是成熟了,眯着眼,不着痕迹的打量四周,但是那杀气也太浓了些。
这条路好熟悉。
墨离跟了半天,这才发现这条路竟然是回奇艺园的路,街边的人越来越多,风中竟然还送来梨花酿清洌的酒香,而刚才那般多人,此刻竟然自然的溶入人群之中,偶尔才能看见一两个身影,却都做着本行,让人丝毫不起疑,没想到这孩子也有些手段。
原来自己走了这么远,墨书他们肯定担心,这梨花酿是西贝楼中的镇店之宝,不过味道倒真是不错,哪天再去偷些来。
奇艺楼外黑乎乎一团团,仔细一看,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犹记得他走的时候,这里还很正常的样子,抬头看了眼六重楼顶的盘旋龙灯,墨离这才明白,今天是奇艺楼开演的日子,不过站在这么远的地方,又隔着墙,他们能看的到?
原来所谓的神秘的去处,竟然是带着这些人混进园子看热闹,墨离只见那孩子避开人群,带着那些人去了后门,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居然把人全都放进去了。
慢慢绕到无人处,正待施展轻功回到园子,却听见有声音就在不远处的竹林,这奇艺园背靠半座小山,左面却是一大片竹林,声音很熟悉,墨离虽然并不想听,但是上佳的耳力还是听了个清楚明白。
“炸药埋好了没有?”
“哼!”
“你什么意思,不是你说的要毁了这里?”
“你跟少爷有什么深仇大恨,非得致他于死地?”
“墨大公子说的这是什么话,不是你找上我极乐门的,莫非墨大公子贵人多忘事?”
“我没有要杀少爷。”
“哦”,那人长长的拖长尾音,带着说不出的杀气,“墨大公子现在说这话不嫌太晚了,别忘了,这所有发生的事情里面,你都是主谋。”
“够了!这里的守卫森严,炸药根本埋不下去,而且全是奇门阵甲,我派去的人死了六个,此事稍后再说,我会找时间约少爷出来,到时候再下手。”
墨离抬眼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他应是听错了,但是靠近看到那个背影时,他虽有些意外,却并不是不能接受。
一直以来,墨离虽然淡漠,在对待墨盟里的人时,却是带着份责任的。
那个常跟在他身后,嚷嚷着要当大侠的孩子,此刻已经成长的他都不认识了。
墨离微微仰头,天空中的月亮仍旧残缺,明明在这之前,这孩子还曾装傻充楞,逗他开心,明明在这之前,这孩子还因为尝了他的药,而万分不忍,所有的美好,都敌不过现实。
——白痴,告诉你,这世界上对你好的人,那都是因为你有利用价值,否则,你跟这些畜牲有什么区别。
谁对他说过这些,记忆太长久,他都有些记不清了,好像是他第一次反驳别人,因为他笑容满面对着那个人说自己的少爷,那个人正在喂他养的宠物,面无表情的对他回道。
——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对你好的人,对你好,只因为你有利用价值,而他们正好需要。
“在下倒不一定要你家少爷的性命,如果你听话,留他一命又如何”,另一个声音话锋一转,别有意味的道。
“哼,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就不想杀少爷,几次都是手下留情,这次就算炸了园子,你们也会先派人引开少爷。”
“哈哈,没想到,墨大公子人粗心细,这都让你看出来,你家少爷现在倒真不在园里,宫主吩咐过,要活口,也不用墨大公子恩将仇报,良心不安。”
“你!”
“好了,钱某也是为了公子考虑,希望公子依计行事。”
“滚!”
远处几声烟火炸响,打断了两人的交谈,那熟悉的声音沉默半晌道,“最近不要联系,那家伙有点察觉,到时我会联系你。”
默默看着那个孩子走出竹林,迎上那些守卫,豪气满怀的说笑,转眼间不知道那些守卫说了什么,满脸的担忧,每分表情都露在脸上,看起来憨厚而简单。
“少爷不见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有派人跟着”,一叠声的询问,苏若水撇撇嘴,急什么,屋里没有打斗的痕迹,肯定是离自己跑出去的。
“派了影子跟着的,只是少爷摆脱他们的追踪消失了”,墨月惭愧的回道。
“哼,就凭你们那些废物,能跟的住离”,楚炎斜斜靠在少爷常靠的软塌上,还留有少爷的味道呢,真舒服,即使易容,仍然国色天香,妖娆的风情的让人不敢直视。
墨书黑着脸不说话,他不知道这些人打哪里来,但是绝对不是好相与的角色,他亲眼看到那个红衣女子把**他的人断了子孙根,割去舌头,踩碎四肢,挖去双眼仍不解恨,不知道在那个人身上放了什么东西,不一会儿,那个人全身忽然涨大,最后砰的一声炸开,炸成一团血雾,直接吓昏了跟着的下人。
要不是他跟在后面,及时处理了那几个人,还不知道会给园里惹来多大的麻烦,但是看到刚才那个人的惨状,他也不由打了个寒颤,明明长着一张美艳多情的脸,却偏偏有着天下最狠毒的心。
“不用找,离还在这城里,他不会有事”,一直不说话的青衣邾隐开口道。
要说七色司中,除了蓝司蓝洛尘,就是这青司邾隐,性情最为古怪,虽然这跟他们身为青使和蓝使有很大的原因,但是这两人可以算是墨离的翻版,惜字如金,表情终年如一。
而蓝洛尘的眼睛带着浅蓝色,邾隐的眼睛则在有情绪波动的时候变成红色,在流云楼里根本无人敢靠近。
墨书和墨月不懂,但是流云楼的人都知道,邾隐不说话则已,说话必准,青使疯魔,世间盛传,流云楼的青色使乃魔王托世,言出必真,一字真言之力,连南宫星都做不到。
这人的声音真是好听,低沉似带着魔力,说出来就让人打心里觉得,就应该是这样,墨月猛的摇头,面色惊恐的看向邾隐,刚刚她怎么会完全丧失了自我,似乎这声音的指令就是一切。
“迷魂术?”
邾隐低头继续看手中的书,半点也不想再说话,就那江湖术士的东西,也配与他相提并论。
屋里,都是何等骄傲的人,七色司自是不用说,墨书统领墨盟数十年,那份骄傲隐藏的再好,那也是仍然存在,墨月早已不是那个当年那个被迫卖身为奴的丫环,见惯大场面,虽然差了些,却仍然腰背挺直,目不斜视的望着门口。
一踏进门,墨离就顿住了,这感觉怎么像是三堂会审,而且今天七色司居然全在,每个人都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墨书满脸煞气,就连墨月也万分委屈。
“小月,热水。”
所有人都被一噎,这个人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他们在担心,即使邾隐也暗暗叹气,这个人却当他们如空气,视若无睹。
墨离走到其中雪色素衣的人面前,这个人同他一般高矮,同样的雪色素衣,同样的面无表情,同样的容颜,若有不认识的人,定会认为这两个人是双生子,唯有一个强健一个瘦削而已。
“你来了。”
“落影应该来。”
七色司都有伴生影,一是为了替七色司挡灾,一是为了在七色司中有人成为主司之后,他的伴生影代替他成为七色司,而落影,就是白司的伴生影。
“恩,随我来。”
不是不嫉妒,但是他们却无法嫉妒,落影在墨离没来之前,本来就是预定的七色司之一,墨离来了之后,却成了墨离的伴生影,虽然后来墨离做了主司,他仍成了七色司,但是伴生影却永远同主人同生共死,同甘共苦。
“抱歉”,卧室内,墨离第一次道歉,而对面的人只是点了点头,墨离伸出手,搭在他有脉搏上。
落影只是出神的盯着近在咫尺的脸,漠然的双眼,偶尔闪过一丝莫测的感情。
察完脉,墨离眉头皱了皱。
抬起头,却撞上了柔软的一处,这家伙什么时候靠的这么近,嘴唇一触即分,墨离微微一愣,若无其事的转过头,望向窗外。
若论他有对不起的人,这一世唯有一个落影,这个人太无辜,因为他,被夺去了七色司的身份,因为他,成了他的伴生影,还是因为他,与他以血换血,用古老的办法订立契约,他生他则生,他死他则死。
这种古老的契约,会让两人感同身受彼此的感觉,他痛他也会痛,他难受他也会难受,他喜他也会开心,都是相对的。
而墨离努力活着,只因为他不想害了他,可是这些年,他受到的伤不多也不少,他在痛的时候,却还有一个人也会陪着他痛,他还有人照顾陪伴,但是以落影的性子,怕是只会一个人躲起来默默承受。
“无妨”,落影看着他沉思的影子,“从一开始,就是我自愿。”
自愿成为这个孩子的寄生影,用自己的寿元换他活下来的机会,没有原因,没有胁迫,他连自己都不知道,从楼主抱他回来的时候,说他是紫星盘选中的流云,但是受了重伤,需要七色司中的一人,与他换血改命。
那时他是预定的白司,甚至于他同样有机会成为流云,但是在看到寒玉床上的墨离时,他鬼使神差的走了出来,那时的他苍白瘦小,易容之后,毫无奇特之处,也没有后来惊世的容颜,却偏偏就让他移不开眼,也许,这就是宿命!
逆天而行,总要付出代价,流云楼虽有能人异士,还是让他寿元减半,从此之后与墨离祸福相共,生死相依,无论身在何时何地,只要墨离受了伤,他也受同样的痛苦。
没有人比他清楚,离有怎样的坚强,楼主在离走后,把他唤到幻云阁住,给他下了软骨散,让他根本无从抵抗那痛苦来临时的折磨,每次痛的在地上打滚,直到晕厥,但是传回来的消息,只是简单的叙述离某日受伤,受伤部位,主司并无异常,一切正常等等。
离的身体很差,多年习武,也不过让他的忍耐力更加坚强,不是痛到无法忍受,离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而他这个伴生影,光是忍受这些痛苦,身体都差了很多,而墨离长日以药为食,他又不善照顾自己,每日身体的不适,都尽消逝在他的沉默之中。
跟在离身边数年,他总不能相信他是个比他还要小一岁的孩子,他比任何人冷静,也比任何冷酷,更比任何人淡漠,他的性子,在与这些年的相处中,竟然也开始被离同化。
“你要什么?”
有人对你好,只因为他对你有所求,他求的是什么。
落影闭上眼,感受自己的心情,仍然一片平静,那离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或者因为连累了自己,“什么都不要。”
墨离不再说话,小月在外面轻声回道,热水准备好了。
“我陪你”,落影跟在他身后。
墨离没有拒绝,只是向浴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