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雷鸣电闪,狂风暴雨,倾盆大雨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天,到现在也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反而愈演愈烈。
不少老百姓被隆隆的惊雷声从睡梦中惊醒,除了愤愤不已的低声诅咒几句贼老天,却也只能忧心忡忡,辗转反侧,无计可施。
今年这个夏天似乎格外的暴戾,持续了一个多月的高温干旱后,大地都快被烤得一片焦熟,如坠火炉般的炙烤天气,终于被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结束了。
九州世界南疆地域多山地,多雨水,多毒虫毒瘴,蛮荒老林,亦被成为南蛮之地。如今盛夏时节,本该是雨季,却连续一个多月滴水未降。山上许多植被都被烤得一片焦黄,就连一些百年老树都有些不堪酷热折磨,显得奄奄一息。老天爷似乎在恶意整蛊南疆的子民,故意憋了整整一个多月的雨水,然后一朝尽数赐还人间。
天气凉爽了,大地不再干旱了,本应是万物复苏,喜得救赎之时,但大多数人们脸上几乎看不见喜悦,反而越发惊恐,原因不外乎担忧山洪爆发,因为如此大规模的连续暴雨,在多雨的南疆地区也十分罕见。
一道道闪电似银蛇般,肆意撕裂着漆黑的夜空,短暂的将大地点亮。
南疆某深山老林中,数十个漆黑的身影矗立着,他们一个个身披铁甲,腰悬战刀,杀气腾腾,如雕像般立在狂风暴雨之中,一动不动,旁边还站立着一对年轻男女,正焦躁不安,来回走动,时而眺望远方,似乎是在等待着些什么。
不多时,一个身形佝偻的老者怀抱一物,匆匆而至,老者虽然年迈,却行动敏捷,完全不像寻常之人,数十里崎岖山道漆黑一片,又有狂风暴雨相阻,但在他脚下,却跟平摊大道无异,不过是片刻功夫,便已走了个来回。
老者怀里抱着的是一个锦罗襁褓,里面裹着个不足月的婴儿,婴儿脖子上挂着个半月形的玉佩,此时睡得正酣,全然未受恶劣天气的影响。老者将婴儿交给年轻男女,低声说着些什么,年轻女子接过婴儿,满脸复杂,眼中满是愧疚,她取下婴儿脖子上的半月形玉佩看了看,放入怀中,便又将婴儿递还给了老者。
大雨滂沱,雨点如劲弩射出的箭矢,打在人脸上生疼,面对如此疾风骤雨,年轻男女和老者等人皆未使用任何雨具,就这般站在暴雨之中,却都连衣角也没有打湿半分,雨水落在他们周身三尺之外,便再难寸进,如此手段,可见这群人绝非凡夫俗子,皆是问道求仙的修仙者。
这群人并未滞留太久,年轻男子神色戚戚,低声和一众甲士说了些什么,便带着女子黯然离去,老者抱着婴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另一方,而那数十甲士,在恭送几人走后,便在一个头领模样的人地带领下,毅然决然地朝着相反的另一边而去。
这群精兵强将个个修为不凡,如今却个个有伤在身,可见他们是遭遇了怎样的强敌,不得不兵分三路,年轻男女和甲士们皆是诱饵,他们慷慨赴义,抱着必死的决心,掩护着老者带着婴儿逃脱。
这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那夜黎明将至时,荆州云梦泽决堤,顷刻间洪水滔天,淹没无数郡县,洪水泛滥成灾,大水所过之处,吞没一切,浮尸百万,饿殍千里,无数黎民百姓家毁人亡,荆州云梦郡遭逢百年来最大的洪灾。
……
“师兄,走了这么多地方,可曾发现些什么蛛丝马迹?”一年轻女子沉声问道。
“基本可以确定,这是人祸,不是天灾,有人故意为之。”男子面沉似水,饶是他修行多年,道行高深莫测,此时见到这等人间惨剧,也忍不住动怒。
“你如何确定的?”女子问道。
“云梦泽是九州出了名的大泽,较为危险的湖堤都经过修仙者地加固,哪有那么容易决堤?这是有人蓄意破坏的。”男子道。
“可有证据?”女子皱眉,有些不满。
“虽然被洪水冲刷了这么久,但有些痕迹可不是洪水可以磨灭的,你看那边水底下的那片木桩,断口平整光滑,几乎全都是在同一平面,这明显是被人一剑斩断的?”男子笃定道。
女子闻言,顺势看去,随着年轻男子随手一拂,也不见有何大动作,只见浑浊的洪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分开,露出深藏在水底的断木桩,这一大片断木桩被污浊的洪水淹没,不注意还真发现不了。
这些断木桩都极为粗壮,都是些数人才能合抱的百年老树,被斩断的树梢部分被大水冲走了,但这些树桩扎根极深,都顽强的保留了下来。
年轻男子名叫林海,是蜀山诸多长老之一,两年前更是被老掌教钦定为蜀山副掌门,是名副其实的下一任蜀山掌教继承人,女子名叫静心,是他的道侣。
“看这样子,应该只是剑气余波造成的,能做到这种程度,此人应该不是小角色,能推测出是那些门派的手法吗?”静心问道。
“不行,时间太久了,洪水洗净了残留的气息,不过看这凌利的招数,一往无前的气势,……倒是有点像皇道龙气。”林海摸着下巴,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最后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皇道龙气?九州皇族?你确定吗?”静心大惊道。
“……不确定。”林海又思量片刻,不好意思地说道。
静心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其实这也怪不得他,根据打斗的痕迹判断出手之人,当然要越完整的战场越好,但现在这里只剩下洪水毁不掉的木头桩子一片,还被浸泡了许久,地上的痕迹也都不见了,现场残留的气息又被雨水洗刷干净,虽然知道了出手的必然是个大人物,可九州世界地大物博,修行界藏龙卧虎,能人异士比比皆是,根本不可能凭借这点痕迹判断是谁所为。
“走吧!去别的地方看看。”林海道,静心点点头,两人携手,凌空漫步,才踏出几步,便以出现在数里之外。
一个时辰后,两人寻遍各地,类似的战场倒也找到好几处,但并没有太多收获,两人正准备打道回府之时,林海却突然止步不前,静心问道:“怎么了?”
林海不语,他凝神静气,听罢片刻,方才说道:“那边好像有婴儿的啼哭声,我们过去看看吧!”
静心有些惊讶,在这样的滚滚洪水中,凡间青年壮汉都难以求生,一个婴儿又怎么可能活下来?但她也相信师兄的为人,林海看面相好似年龄不大,可确实是世间少有的高手之一,而且身为蜀山副掌教,在修行界地位极高,他仔细感知的结果,必然不会出错。
林海顺着那若有若无的啼哭,终于在数百丈之外的波涛中找到了声音的来源,那是一个大木盆,木盆随波逐流,上面盖着一个斗笠,婴儿虚弱的啼哭之声便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当静心揭开斗笠时,不出预料,里面躺着个婴儿,看上去才刚刚满月,还很幼小,只是遮盖木盆的斗笠似乎不太严实,一些雨水灌进木盆中,在盆底积了薄薄一层,把包裹婴儿的襁褓湿了个透,这婴儿也因此冻的脸色发青,嘴唇发紫,不住地颤抖着,就连啼哭都显得断断续续,有气无力,似乎随时都会一命呜呼。
此情此景不难想象,大概是洪水来临时,婴儿的父母及时将他放到大木盆中,盖上一个挡雨的斗笠,这才勉强保住了他的性命,至于他的父母,应该已经丧生洪水之中,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不论何时何地,首先想到的都是孩子。
“天啊!这可怜的孩子……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在这么大的洪水中仅靠一只木盆幸存,也算是一个奇迹,静心心生怜悯,将婴儿从木盆里抱起,顺势把那粗布襁褓解开、扔掉。
小家伙身上已经有些冰凉,冻的瑟瑟发抖,浑身青紫。静心从腰间的乾坤袋中取出一件干净衣服,重新将婴儿裹好,抱在怀里,当下运转玄功,顿时灵力澎湃,温暖柔和的灵气将婴儿淹没,不过片刻功夫,婴儿的脸色渐渐恢复得正常了一些,有了些许红**色,连啼哭声都嘹亮了许多。
做完这些,静心这才有空仔细端详怀中的婴儿,只见此子生得眉清目秀,浓眉大眼,如瓷娃娃般精致,很有灵气,唯一不太协调的是他脖子上的那块残破的半月形劣质玉佩,这玉佩质的粗糙,做工极差,而且还是半块残次品,一看见就是典型的穷山僻壤、山野村民家里的东西。
“这孩子命大,就是不知有没有仙缘?”静心道。
从此地的位置以及水流的速度,可以大致推算出,婴儿的家园应该距离云梦泽决堤处相当远,洪水来临时,已经不那么凶猛了,所以他才得以仅凭一只木盆保全性命。
不过即便是这样,算算时间,从黎明时分到现在现黄昏将至,几乎是一整天,且不说洪水何等凶猛无情,这么小一个婴儿,一整天不吃不喝,还能在湿透的襁褓中活这么久,当然算是命大。
“你想做甚?”林海问道。
“他能活下来已是万幸,他家里人想必都不在了,我想将他带回蜀山,和天儿做个伴,天儿不是老嚷嚷着要个弟弟么?”静心笑道。
“也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此子双目炯炯有神,灵气逼人,我看他应该是个修仙的好苗子,若真找不到他的家人,就带回山去,我收他为徒。”林海思量片刻后说道。
“师兄,这娃娃哭得厉害,怕是饿坏了,我给他弄些吃的,你给他取个名字吧!”静心高兴道,已然将婴儿视为己有了,她将婴儿递给林海抱着,自己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只小巧精致的玉碗,而后又掏出一枚鸡蛋大小的红果实。
这果实看着不大,实则汁多肉少,被静心轻轻一捏,鲜红的汁液顿时流出,片刻已装满半碗,一股馥郁芬芳的气息充斥在口鼻间,仅仅是吸上一口,便觉神清气爽,耳聪目明,可见这果实绝非凡品。
林海摇头苦笑,但他也知道,这孩子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分荣幸,至于他的父母,恐怕不会那么幸运了,带回蜀山亲自扶养,是最好的选择,便依师妹所言,准备给他取个名字,思索片刻后,林海道:“这孩子脖子上只剩下一个残月形玉佩,也不知是否还有另一半,如果有,希望他能早日寻到另一半,找回真实身份,就叫他皓月吧!至于姓,就暂时随我吧!”
“天儿叫林浩天,这孩子叫林皓月……”静心思量片刻,道:“和天儿同音不同字,同姓不同源,还正好契合他脖子上的玉佩,还不错,就叫林皓月了。”
咕咚咕咚,半碗果汁喂下肚,婴儿止住了啼哭,不一会儿便呼呼酣睡起来,想来也是一天之中饥寒交迫,啼哭不止,早已疲倦不堪,此时填饱了肚子,换上了干爽舒适的衣服,顿时倦意袭来。
“这朱果品阶不低,他居然能安然消化,果然根骨不凡。”林海满意点头笑道,他们本来还准备帮助婴儿炼化朱果的药力,但现在看来,纯属多虑了。
“嘻嘻,和天儿这般大时差不多,总算没有白跑一趟,白白捡了个儿子。”静心喜笑颜开,抱着婴儿左右端详。
荆州云梦郡古风城,此地未遭水患,但离水灾地区不远,今日凌晨时分,蜀山派一干弟子在林海地带领下,匆匆忙忙,远跨万水千山,穿越数千里原始大荒,来到九州之一的荆州,便驻扎在这古风城里。
蜀山派远悬在原始大荒中,距离九州世界最近的荆州,也有数千里蛮荒相隔,寻常人根本走不到那里,便被大荒里的凶兽残害了性命,所以每隔五年,蜀山派就会派遣门人,来到荆州招收门徒。
这次因为荆州云梦郡闹洪灾,蜀山便特意提前了招收门徒的时间,更将招募地点设在云梦郡的古风城,一是为了方便弟子们就近救助灾民,二是起个带头作用,许下些好处,能更好地动员荆州众多小仙门一起出力。
林海和静心带着捡回来的婴儿,回到古风城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古风城里仍是熙熙攘攘,人山人海,灯火辉煌,好不热闹。
“林师弟,静心师妹,你们可算是回来了,我正有事找你们商议呢!”林海刚刚进城,迎面便走来一老者。
“师兄找我们何事?”林海不解地问道。
这老者是蜀山天剑堂排名第八位的长老,常年驻守在荆州郢都古城剑阁之中,负责历次门徒招收和蜀山在南疆地区一些其它事物,这次若不是云梦泽决堤,林海和静心也不会来荆州。
“入府详谈吧!咦,这婴儿……莫不又是师弟的俗世故友之后?”老者看着静心怀里的婴儿道,有些不解。
三人入府后,林海见老者颇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便有些好笑道:“师兄,莫不是常年呆在荆州,和我们都变得生疏了?你我之间无须顾忌,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
“呵呵,我这老骨头也是见外了,既然师弟都这么说,师兄我也就不吞吞吐吐了,这次水患比预料中要严重得多,想必今天师弟也看到了。”老者小饮了一口茶,这才慢慢道来。
“确实如此。”林海道,他今日已经将部分水灾区域大致看了看,虽然云梦泽的溃口早就堵住了,但天气仍不见放晴,时有大雨倾盆,而且现在的云梦郡一片汪洋,积水短时间恐怕难以排尽,需要更多的修仙者介入才行。
“我们的人手严重短缺,皇族那边虽然也在抢救,但此时能多一分力量总是好的,今天古风城倒是来了不少中小型修仙家族,不过很多都只是装装样子,出工不出力,有的甚至只为蜀山招徒而来,对于眼前的惨剧,他们视而不见。”老者叹息道。
“唉,这就是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啊!自封神之战后,修仙界的风气是江河日下,连凡人都不如了,还修个什么仙?”静心一边端详着怀中的婴儿,一边感慨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荆州地域广袤,云梦郡不过是一郡之地,不足荆州的十分之一,且地处偏僻,穷乡僻壤,洪水再怎么泛滥,也淹不到他们,他们自然多是事不关己的心态。”林海有些无奈地说道。
“所以我想借一下师弟的名头,许下三个蜀山副掌教真传弟子的名额,好调动他们的积极性,师弟你麾下弟子太少,如今身份不同以往,也该多收几个传人了。”老者道。
林海沉吟片刻,道:“这样也好,师兄尽管去做吧!反正我近些年也有再收几个徒弟的打算。”
“如此甚好,对了,师弟托我寻的那个故人之后已经找到了,只是我看此子资质平庸,就是拜入师弟门下,恐怕将来也难成大气。”老者道。
“无妨,我也是最近得知此子父母皆亡,无依无靠,所以想带他回蜀山,也好过让他流浪街头、食不果腹。”
蜀山收徒一共持续了七天,这次比往年多招了一百来人,都是从那些洪灾遗孤中挑选的。而继老者抛出三个副掌教真传弟子的名额后,九州皇族也几乎是同时下诏,抛出诸多好处,利诱荆州本地的修仙家族出力救灾。
原本各施手段,只是为了救助受灾的黎民百姓,此时却有些变了味儿,总给人一种两大仙门赌气,各施手段收买人心,颇有沽名钓誉之嫌。
收徒大会结束后,到了蜀山兑现承诺的时候,老者带来了十多个中小型修仙家族的族主,自从蜀山许下承诺后,这下不光是荆州本地,就连其他相邻的几个州,都有不少中小家族参与进来,这还是经过筛选后的结果,他们分别都带着自家资质最好的子弟前来。
林海的目光挨个儿扫过,最终进入他法眼的分别是一个三岁大男童,和两个尚不满月的婴儿,一共两男一女,因为还都太小,所以林海分别交给他们族主一件信物,让他们的家族在五年后,凭信物送入蜀山,届时再正式拜林海为师。
落选的家族自然大为失望,但也没什么好不满的,他们不仅从两大仙门得到了诸多好处,子弟也都被蜀山收纳,如果表现优异,进入内门,被一些长老看重,成为真传弟子,也不是不可能。
荆州的事情基本上忙完了,虽然还没有查出导致决堤的幕后凶手是谁,林海也不可能一直呆在荆州,便在今日告别老者,率领众弟子返回蜀山。
在林海身边,跟着一个八九岁大的小男孩,小男孩皮肤黑黑的,有些瘦弱,表情憨厚,目光里有些怯弱,他名叫石青,便是林海托老者寻的故人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