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后。
陶溪苏醒。
浮微真人独闯了魔界,从魔界地狱带回了黄泉之水,却身受重伤,从此便闭关修炼了。
初云还是一如既往的居于山中,只是他变得不爱言语,整日呆在房里捣鼓药物,即便有人快死了,他也能将之无视不为所动。
陶溪自从醒来便郁郁寡欢,他不知这是为何,初云是知道的,黄泉之水除了能灭冥火,便是能断情根。
初云虽能治好陶溪,却没料到陶溪竟是动了情念,黄泉之水洗去了他的情念及记忆,却不知为何陶溪的情根没有全部被黄泉之水洗净,才导致他郁郁不乐。
陶溪行过竹树,却转了个弯独枕于一株桃树下斜卧听风落,抬手接住了一片花瓣,他明明不爱桃树,却不知为何来到了这里。
此处,花影重叠碎玉流光,蝶舞翩跹韶光融融,但陶溪却无端觉得心中压抑,索性偏头不看。
他从怀中掏出那两根枯木卷轴,轻轻抚摸,仿若那真的是一副完整的画,却只能看到他一人痴痴的摸着一无所有的空气。
初云今日,一如反常,他出了房门,一人孤坐云松棋盘边。
“师叔?”陶溪上前落座到初云对面。
初云点头嗯了一声,示意他看棋盘。
棋盘之上黑白两子玲珑交缠,厮杀难辩,织成一张星罗棋布。陶溪一看到布局便觉似曾相识,那是以前螭墨常下的那一局棋。
陶溪细细看着棋盘,“这白子有隐隐落败之势……”
初云看着他,问道:“你一向不懂棋,也不曾下过,为何能看得出?”
陶溪默然道:“我也不知为何……”
初云一笑,他早就猜到了,诸法皆因缘生,缘谢法还灭。当初便是螭墨自行随着陶溪走的,交给他棋局也是必然,这一切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为师叔弹奏一曲吧。”
“今日并未携琴来……”
“无妨,便用这个吹奏吧。”说罢,初云取出一支如墨沉黑的长笛,将之递给陶溪。
“师叔……陶溪并未学过笛子。”陶溪迟疑。
“音律皆是相通的,只要将你心中所想,用曲挽之便可。”
陶溪应声取笛吹之,无甚好听,天地在笛音响起时便云海翻腾,一时间星罗斗转,转眼间,那小小的棋盘上每一粒棋子都迸射出金色强光,直冲云霄!
转动的棋盘霎时闪出光芒就将陶溪吸入的棋盘之中!
【十一】
西地昆仑山,一片风雪肃杀萧然!
陶溪跌落于雪地,他支起一手,准备爬起来,抬手一看却发现双手染血,他惊的往前一看。
原来不远之处有一人单手倚剑半跪于雪地中,他双目流血,全身赤红的血自他的玄色衣袍连绵蜿蜒流到陶溪身边。
这场景似曾相识好想他以前见到过,陶溪忽然觉得心口钝痛,比窒息比冥火烧焚更为难受。
他赶忙来到了那人身边,从怀中拉出一根雪白的发带覆在那人双眼上系上,那白色发带瞬间便被染红了。
“你是何人?”螭墨想推开陶溪,却无奈不能动弹分毫,只能任由他给他遮住双眼。
“陶溪!”陶溪声音有些抖,这人浑身染血,想扶起他又怕碰疼他的伤口。
“闪开!”螭墨用力推开身边的陶溪,独自迎上那一团躁动着欲吞并天地的魔气!
陶溪却拾起墨笛往前抵挡,气焰高涨的魔气遇到了墨笛瞬间萎靡了下来,两者缠绕,化为一团,同时化为齑粉消散!
螭墨见到魔气已经消散,便准备起身欲走,却在起身的那一刹那倒在了陶溪怀中,被他稳稳接住。
陶溪低头一看,怀中的螭墨慢慢的化成了流光碎影,即将消逝殆尽,他明明牢牢抱在了怀中,却转瞬不见了身影。
怀抱再次落空,他突然喊出,“螭墨……”
他想起来了,他都想起来了,纵使是黄泉之水也不能抹去他的记忆,只是,螭墨,再也不能见到你了……
陶溪握紧那染血的发带,抚着胸口倒在那片红的刺目雪地里,螭墨留下的只有这一片血色残红……
天地剧变间,陶溪失去了知觉。
落霞峰。
藏书阁中,地上都是被翻乱的书籍古卷。
陶溪青丝凌乱,面容憔悴,骨节突出的手紧紧握着一本卷轴,锲而不舍的寻找着,“一定可以找到的……”
他一定会找到重生之法,让螭墨活过来的!
大门忽然被打开,初云对着陶溪吼道:“够了!陶溪!我把你救回来是让你修成法术参悟道法,不是让你醒来这么折磨自己的,螭墨早在一百年前就死了,而今他的灵体也全部消散,便是神仙也无法救他!”
陶溪双眼皆是血丝,浑身却是死气沉沉,听闻此言,他一时压不住喉头腥甜,竟咳出了血!
“不会的……不会的……螭墨……”
他独自蜷缩在地喃喃低语,唇边泣血,一身白衣染尽尘埃。
初云不忍道:
“他原本便是灵续,注定要与魔同死,这是他的宿命,可你却对他动了心,造成了这一场痴缘,他的肉/体散落于昆仑的那一片冰雪,魂魄却不知归于何方,你要是还在执意如此,便去寻他吧。”
自那一日起,陶溪变得愈发沉默寡言,原本温润如玉的人变得沉郁冷寂。
他每日去竹林练剑都会绕过那一片桃林,独一人站在落霞峰上远远看着那灼艳桃色。
夜色浓沉,烟雨留痕,微风拂波而过,书页静静翻滚一页。
陶溪研磨执笔,垂眉细绘雕琢,把螭墨的容颜一笔一划都嵌入这方寸宣纸上,待画尽了,落下一行字,笔锋沉墨字字情凝:
月出皎兮佼人撩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他拥着画,静静和衣睡去。
他愿用那一笔枯涩的笔墨和他的魂魄长眠于此。
细雨敲窗,似是故人来。
闭目长眠的陶溪不曾看到,画中的螭墨,额间多了一抹淡粉,清冷的面容变为冶丽,那是当初他偷偷往螭墨眉间画上的桃花瓣,此刻正丝毫不差的落在了他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