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场秋点兵,红颜为谁倾?
黄梧桐,南红都。
折几许绿柳红花,盼,能在灯火阑珊寻她。
战于河海,魂牵梦绕之处,竟在芳华。
一朵红花,一段佳话。
蓝色海洋的深处透着阳光,碎碎的荡着波浪,鱼儿悄悄地告诉我,那里有你的深情和传说。
我叫李舒婷,我是一个祖籍在山东聊城的南方人。
从小我就记得7月一定有31天,因为过了这一天就是八一建军节。建军节,我可以像平时看少儿频道一样,看一整天的大阅兵。可乐呵了。
建军节对于我们家来说,不仅仅只是同于一般人家的激动和看重。这是有很多很多原因的。而那些原因,就像我奶奶冰白的头发一样,缠缠绕绕在时光的织布机里循环着,被织成一片一片儿的。
今年是建军90周年,奶奶照旧在7月31日早晨便搭乘飞往广东湛江的飞机,短暂的离开暖而熟悉的云南。
记忆里的奶奶,她有两个特别大的木箱子,是她的宝贝。
一个是朱红的,正面有一个大大的“囍”字儿。囍字的正上方,是一个简易而老旧的锁扣,它生了锈,像是时间把它的嘴给封住了,不许它乱说话。“囍字的周围,有许多磕磕碰碰留下的痕迹,散发着岁月的迷香。
另一个,则是黄褐色的。它的表层有透亮的油漆,就像是琥珀一样。
那漆,它没有因时间的流失而变得黯淡无光,或者是无力脱落。依旧闪着亮亮的微光,就像奶奶刚嫁给我爷爷时候的烛光。快乐的在时光的皱纹里,天真烂漫。
这两个大木箱,虽然看着是不值钱的东西,但也足够让我的奶奶一辈子弥足珍惜。
那是我奶奶从青丝走到黄发的见证,也是我爷爷和我爸爸两代人军旅生涯的传承和记录。
带着“囍”字儿的木箱里,一共有24个大大小小的相册。
最早的相册是绿色的外壳儿,相片全是黑白色的。我觉得,这个相册里的照片很美。那时候的照片,剪切的挺精致的。在相片上有留白,在相片的边缘处是有花边儿的,有点像密密的小波浪儿。
我奶奶最最喜欢的,就是我爷爷1962年参军时候,胸前戴着那朵大红花拍的照片。
英姿飒爽犹酣战,行赳赳气昂昂,笔挺军装穿身上,效忠祖国卫家乡。中国的军人,就是有中国人的样儿。
我从没有见过我爷爷。
我只见过,我奶奶在众人的搀扶下,跪趴在爷爷墓碑上,失声痛哭模样的老照片。
是的,我的爷爷没能陪着他的好媳妇儿过一生。
可是,奶奶却为他骄傲地活着。
我奶奶呀,她是个人民教师。她有个绰号,叫“大肚子老师”。
她和我说过,她一辈子啊,最开心的时候,有两个。
一个是她如愿以偿的从师专毕业,当上了老师;一个是因为缘分和我爷爷走到一起。
纯洁的革命友谊啊,是那些被我爷爷奶奶拒绝的“提亲者”们的。
奶奶年轻时候,可美了。圆润的鹅蛋脸上,柳叶眉下一双细黑鱼似的单眼皮眼睛。嘴巴小巧轻薄,在黑白的照片上,无法看出那小嘴巴是有多红,反正是很黑。
奶奶小时候念书很刻苦,她并不是高干家庭出身,只是农民。她不想一辈子都傻傻地待在穷苦的农村,她就是要上学。可是,家里很穷啊,她的妈妈不让她念书。
她总是跑去学堂搬个砖头,死皮赖脸地听课。那时候的老师质朴而心慈,让她进去听一节课,再写几个字给他看。
后来,那个老师就去奶奶家找奶奶的爸爸,劝他们给奶奶念书,奶奶是个人才。终于,老师的话打动了奶奶的老父亲。她得到了念书的机会,但也有个条件,就是得帮自己的母亲带娃儿。
我奶奶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她是长姐,如果因为上学而不能帮她的母亲弟弟妹妹,那么她的妈妈就没法儿干劳动。所以,那时候奶奶的妈妈提出的要求也是能理解的。
白天,奶奶背着她的弟弟去上学。黄昏,奶奶在麦子田里割青草。晚上,在她妈妈的油灯下碎碎念念地背着“七大洲,四大洋。七大洲,四大洋。太平洋,印度洋······”直到,实在受不了昏昏地睡倒在炕上。
多少人在她情窦初开的年纪就来上门提亲,全被她给撵走了。她说呀,我什么时候不是农村人,我什么时候嫁人。
那时候,村里人都说她心气儿高。那可不。
我爷爷啊,我就是听我奶奶说的。爷爷当年,可是让一大堆儿好姑娘心灰意冷,情难了。
爷爷是个海军啊,比起陆军来说,好帅呀!军装是暗蓝色的,也有蓝白色的,军帽有着独特的设计。
爷爷一开始报的是空军,是因为他一个小小的瑕疵而转为了海军。他咽喉侧面,小时候生病留了一个小疤儿。在路面上不怎么样,一上到高空,那个小疤儿就会鼓胀起来。
因此,爷爷就和高空的雄鹰擦肩而过,却与湛蓝的大海结下了不解之缘。
奶奶,每每建军节都会翻着有花边的黑白色的老照片,泛着红红泪波的眼睛,总是盯着照片上我爷爷的军帽。
我爷爷是1962年参军的,几个月以后成为了一名优秀的中国海军。
爷爷和奶奶是自由恋爱的,但是呢,部队有很多喜欢爷爷的人哦。
最典型的,是一个高干子女,她长得很漂亮。奶奶拿过那个老奶奶年轻时候的照片给我看过,她浓眉大眼睛,同样是戴着军帽。手指很长,指尖微微往上翘着,纤纤玉指根根如葱销。军礼很标准,眼神很到位,带着精致的微笑。
她喜欢我爷爷喜欢得不得了,就是要嫁给爷爷。爷爷呢,每次探亲回家都要去看奶奶这个还未过门的小媳妇。
知道爷爷有心上人,她还亲自到我奶奶家找过我的奶奶。得知我奶奶在念师范专科,她很高傲的瞧不起我奶奶。她回到部队说爷爷为什么喜欢一个以后只是一个老师的女孩子,为啥就硬是看不上她。
爷爷告诉了那个痴情的老奶奶,他这辈子的有缘人只是郭志秀(我的奶奶)。
我从未听爷爷说过一句话,但是我能想象得到,爷爷一定是一个深情而含蓄的好男儿。笑容憨厚而透着羞涩,嘴角的幸福有些许沙场沉淀的熟成,眼角稍有俊冷的正义。
爷爷和奶奶结婚以后,爷爷一如既往地要完成很多的任务,每年只能回家两次。奶奶总是帮他收拾着很多的信件,突然有一天,收到了一封信。
“这就是我的有缘人。———肖雅”原来,是一张俊秀小伙子的照片。照片上,他穿着白色的军装,标志是空军。而,那个落款的肖雅,便是那个痴心喜欢爷爷的老奶奶。
肖雅奶奶啊,她为了所谓的“气气”我的爷爷,也许还有一些向我爷爷证明的小心思。大概是想说,看吧,我那么好,你不要,我就找个比你还好的,哼。
看来,还真是喜欢爷爷,却始终得不到的怨气。这样的小怨气,从古至今,不知道有多少?挺有趣的,也挺让人觉得很可爱和青涩的。
至少,作为晚辈的我,是这样的想的。
奶奶说起爷爷的时候,从来都是一开始羞涩的低着头,嘴角微微轻扯着。
慢慢讲到他们谈情说爱的时候,就会有一点点儿的脸红,眼角很多的鱼尾纹,嘴角皱皱巴巴的纹路就开始活了起来。眼睛就很清澈,眼里满满的回忆,单眼皮盯着我看,好像是在告诉我,你爷爷就是我一生的最爱。
他们会坐在小山坡的顶堡上牵着彼此的手,看着夕阳碎碎暖暖的落下去。奶奶就轻轻地把头靠在爷爷的左肩头,爷爷揽着她的小腰杆儿。坐到蚊子“嘤嘤嘤”的叫唤,他们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小山包子。
爷爷返回部队的时候,奶奶都会去送他。大清早就在家里做馒头,蒸好了就用方巾包好了放在炕上的黑桌子上。搓着胖而红润的小手,等着我爷爷打着军用背包,来喊她。从家门,到站在村口挥着手,满满的狗粮。
他们结婚以后,爷爷是军人,总是回不了家。奶奶是教师,一直顾家和照顾学生。
爷爷会给奶奶写信,奶奶总是用一个三姐酥的铁盒子装着那些信件。那个“三姐酥”的盒子,奶奶放在那个是黄褐色的木箱里。信纸本来就是黄色的,现在就更黄了些。像是蒙上了时光的黄沙,那些字迹有些模糊不清,被那晃晃的黄沙掩盖着。
三姐酥,奶奶最喜欢的一种食品,爷爷难得买得到,就给给奶奶买了回来。奶奶呀,省着省着地吃。吃完了以后也舍不得丢了盒子,一直用它装爷爷给她写的家书。
现在,那个“三姐酥”已经锈迹斑斑,有些暗红色的裂痕。世纪岁月在一条条暗红的鸿沟里沉淀,然后慢慢溢出,染红了老去的容颜。
奶奶说到爷爷给她带三姐酥的时候,就超级感动,特别的扭捏。爷爷回来探亲的时候,奶奶在学校上课。爷爷给奶奶下了一道“小命令儿”,让奶奶请假回家,帮他收收衣服和行李。
奶奶回家给爷爷准备了香喷喷的爱,吃得爷爷没脾气。奶奶总说,男人都这样子,像偷吃的猫儿。军帽,军徽样样检查得完备,奶奶准备回学校。爷爷却拦腰抱住了奶奶,轻轻地蹭着她浓密的头发。
后来呀,他们有了我的爸爸。我的爸爸是个小傻瓜,他长大在我奶奶的学校里。奶奶的同事都叫他小彬彬,他们总是一有军人来学校就对着我爸爸说“小彬彬,你爸回来了。”
完了以后,我爸爸就傻兮兮地边跑边叫“爸爸”。
后面一大群老师眯着眼睛笑着他,只有奶奶跑去拦他,“小彬,小彬。别跑,你爸爸是海军,不是陆军。他们不是你爸爸,你看他们的衣服是绿色的,你爸爸的,是灰蓝色的。”
“我想爸爸,妈。”用胖嘟嘟的手揉着眼睛,指着那些英姿飒爽的陆军叔叔们。
奶奶掰下他的小胳膊,擦擦他的眼泪:“等你爸爸回来了,回来就会来接他的宝贝儿子你的。听话,晚上,妈妈带你去看露天电影,不哭了。”
直到现在,我爸爸还很喜欢看电影儿。因为,从小想爸爸了,就像看电影。
爷爷总是以照片的形式出现在我爸爸的童年里,我爸有一块嵌着爷爷奶奶结婚照的怀表。常年带在身上,寸步不离。
爸爸童年最爱的人是我奶奶,最思念的是我爷爷。爸爸参军那年,爷爷很开心。想当年,我爸爸还是个“小兔崽”的时候,最喜欢戴着他老爸的军帽玩儿。
转眼,白马过隙的时间,流淌过河间,溢出江面。我爸爸的爸爸是海军,我爸爸是空军。而我爸爸的妈妈是老师,我的妈妈还是老师。
爷爷是在我爸爸参军一年又4个月的时候,葬身在熊熊的烈火里的。那时的奶奶,才44岁。他们,最小的女儿还没满18。
他,还没能够将他宝贝女儿的手交给一个好男人,让他们幸福的走进婚礼殿堂。
还没能够嘱咐那个臭小子,在祖国的上空执行飞行任务的时候要多多小心。
还没能够再嗅一嗅我奶奶身上的书香味儿,还没能够再感受一下他们爱的回味。
就那样,爷爷埋葬在了烈士林园。
就那样,奶奶守着旧味不曾改嫁。
为了祖国,也为了当年戴在胸前的那朵红花。
眼泪滴落的地方,总是开着苦涩而美艳的花儿,那花儿的名字叫杜鹃。就像,那时爷爷奶奶的爱情。
那是血流下的殿台,有一只染红了翅膀的蝴蝶。它颤了颤赤羽上的血斑,舞起了轻薄而艳红的羽扇,飞往青天。就像,那时的爸爸。
每个人,都有一道坎儿过不去。
奶奶的坎儿,就是那湛江的水。
前两天,习总书记阅兵的时候,我就在想我爷爷和我的爸爸。
同时,奶奶想的会不会是一朵红花?
一朵,挂在一个小伙子胸前摇晃着脑袋的红花。
一朵,插在一个美新娘发髻上尘封过往的步摇。
他们的爱情,并没有轰轰烈烈,却总是让你觉得很唯美。
他们的爱情,并没有湿湿腻腻,却总是让我觉得很回味。
他们的爱情。并没有长长久久,却总是让他觉得很亲维。
双生花,双生双死,两不负。
连理枝,连头连尾,连阴阳。
柳岸河边,你道别,我拂面。
瘦马橱窗,我老地,你异乡。
话当年,你情,我爱。
不再,那朝朝暮暮······
月慕红花,我羡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