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后。
灰蒙蒙的薄雾,犹如被雨打湿的幕布,遮掩着她前进的道路,阴凉湿冷,仿佛看不到光。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更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往哪里。没有目的地,她只好按直觉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单薄的秋衫被风吹起,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摸了摸手臂,明显感觉原本无暇的皮肤上冒出了一点点的鸡皮疙瘩。
真的好冷,她轻轻磨搓着手臂,一边继续往前走。这片雾的尽头在哪儿呢?在哪儿又有什么东西在等着她呢?没有人回答她,她只好一直走一直走,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远,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走到了雾的尽头,只是终于,眼前渐渐亮了起来,朦朦胧胧能看见一棵树。
那是一棵槐树,她认得,因为在永源城就有一棵天下知名的古槐,长了千余年,枝繁叶茂,高似通天,粗壮无比,而那棵树就在她家的别院。
眼前的这棵,似乎就是别院中的千年古槐,但又有些不一样,如今正是金秋时节,古槐的叶子早已由绿变黄,茂密的枝叶下长满了金黄透亮、硕大丰满的槐豆。而眼前的这棵则满树绽开了乳白淡黄的槐花,随风轻轻一摆,花儿如落雨缤纷,阵阵花香分外醉人。
如此美景,让她遗忘了眼前的困境,不由自主的越走越近,走进了树荫下,花雨中,仰头望着漫天飞舞的槐花,香气扑鼻,随手一接,几粒槐花便落在了掌心,她欣喜不已,解下腰间的月白色绣花香囊,小心的收起来。
“你还站在那干什么?快来陪我玩啊。”银铃般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她循着声音往后看,却见槐树粗壮的枝干下不知何时拴挂了一架秋千,一个身着粉紫色儒裙的美丽少女正坐在秋千上,冲她盈盈的笑着。
“你是谁?这是哪儿?”
那少女却只笑着,望向她的身后,仿佛在看什么人。
她循着目光往后转,只见一个身着白衣的男人踏着满地的花瓣,从浓雾中走来。
这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赛潘安,胜宋玉,想形容,却又仿佛觉得哪怕是世上最美好的言语也无法形容其万一.他有着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眉目如画,未语先笑,唇角仿佛永远带着浅浅的笑意。
眼前的男人没有说话,却加深了唇角的笑意,那笑容非常灿烂,仿佛六月的骄阳,仿佛春日的桃花,灿烂缤纷,花香醉人。
“你终于来了,要等你长大,还真是不容易呢。”
“请问你是谁?这到底是哪儿?”她定了定神,问道
“我?我是带你入梦的人。”
“这是梦?为什么你要带我入梦?”
“因为……缘分……”男人挑眉看了看她的身侧,笑容更为明朗,眼角眉梢满是笑意。
她猛地转过身去,这才发现,一个紫衣男子居然不知道何时来到了她的身后。
紫衣人的身材修长而挺拔,如瀑的墨色长发以玉带束在身后,身着紫黑色深衣,交襟的领口与袖边都绣着精细的乳白色的槐花花纹,同色系的腰带上悬着碧盈盈的压袍玉佩。他就那样站着,目光清冷,虽面无表情,却恍如谪仙般气派。
他低头看了看她不安的神色,皱了皱眉,转而望向白衣男子,吐出两个字:“紫缨胡闹也就罢了,你竟也跟着胡闹,还不速速将人送回去。”然后转身便走了。
白衣男子一愣,忙道:“怎就是胡闹了,我们还不都是为了你?”
唤了两声,见紫衣人脚步分毫未停,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他顿时不满地盘起手来,哼道:“口是心非,迟早有你求我的一天。”
她偷偷抿了抿唇,踌躇了片刻,正要张口再问,周围却忽然冒出白色的浓烟来,刹那间便将几人给裹入了浓烟中,待浓烟散去,再细细一看,那紫衣男人早已不见踪影,白衣男子也寻觅不着,就连秋千上的少女也不见了,空留一个秋千架晃晃悠悠,“咯吱咯吱”的声音,在耳旁回荡。
而方才繁花开遍的槐树却突然花叶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张牙舞爪,犹如鬼怪妖魔,分外增添几分可怖模样。
情形越发古怪,她顿时慌了神,不敢再凑上前去,转身便想要离开这个地方,谁知脚下踩过的土地却凭空钻出一根滑溜的树根,“咻”的缠住她的脚踝,紧紧缠绕,她一时不备,便一头栽倒在地上,白皙的掌心磨在粗糙的砂砾上,顿时血红一片。掌心疼的厉害,但是她已无暇顾及疼痛,伸手便去扯那树根,挣扎着想要起来,但那树根却越收越紧,勒得脚踝都仿佛要碎裂开来。
“救命,救命!”她面无血色,无措的求救,但四周并无人影,连鸟叫虫鸣都没了声息,只剩下簌簌的阴风,吹得人由心底发冷。
“有人吗?救命!”脚踝疼的厉害,树根又根本无法扯动,她尽量让脚停止动作,以免被勒得更紧,一边在身侧寻找可以割断树根的东西。
槐树下堆满了落叶,她翻了好一会,才看到不远处有一片破碎的瓦砾,她尽量伸长手去勾取,然而着实离得有些远,她伸长了手仍然离了半掌的距离。
“姑…娘,需…要帮…忙吗?”有人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心里一喜,眸子里仿佛要绽放出光来,一边回头一边道谢:“多谢,麻烦您帮我一帮……”
接下来的话哽在了喉咙,只因她刚一回头,便看见一张近在眼前的脸,一张已经腐烂的脸,上面只附着零碎皮肉,大部分已经露出森森的白骨,乌黑的眼眶里流出腥臭的黑水,还有白生生的蛆虫在里头蠢蠢欲动……
“啊!”柳约素尖叫着从梦中惊坐起,定了定神,环顾四周,却发现自己正躺在绣床上,屋外有光从窗外落进来,秋虫轻轻鸣叫。这里没有槐树,没有秋千,更没有腐烂的脸。
深深呼吸了两次,试图平静下来,白皙的脸庞上早已香汗淋漓也无暇处理。
“小姐,你怎么了?”屋外陪夜的丫鬟听见动静,慌忙掀了帘子进来点上床尾的灯,见她满头大汗,忙到桌上倒了凉茶,递到柳约素面前,又到屏风旁拧了沐面的帕子,小心的为她拭去脸上的汗珠。“小姐可是魇着了?可要我去叫嬷嬷来瞧瞧?”
“没什么事,我缓会儿便好。”柳约素捧着冰凉的瓷杯,看着跳跃的烛火在屋里撒满昏黄的光,心里微微平静下来,将手中的凉茶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顺喉而下,仿佛直接通到心里,狂跳的心便也渐渐冷静了。
“青萝,什么时辰了?”
“小姐,已经寅时末了,今儿个夫人和青岩道观的道长约了辰时过去进香,您还能再睡一个时辰。您睡吧,我稍后再叫您。”
忆起方才恐怖的梦魇,她忙摇了摇头,道:“算了,不睡了,帮我把灯捻亮了,移到床边来,我看会儿书。”
青萝忙去用剪子小心捻去了灯芯,再将灯架移到床畔,又小心为她披上斗篷。
“我自个看,你休息去罢,有事自会叫你。”柳约素在床边取了本常看的书,摒弃梦里的纷纷乱乱,便静静看起来。
青萝静静守了片刻,见她无事,这才退了出去梳洗。
烛光闪烁,时光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