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郑远山告别邮件是在十分钟之前。对方邮件中注明他是在一个下着小雨的早晨向所有认识的亲友群发送这封邮件，他在邮件里提到他身上发生的一切。
致各位亲友：
你们好，我知道这很突然，但我不得不离开你们一阵子。
在不久之前，我的大脑出现萎缩问题。医生说如果不进行人体冷冻，我将会失去大部分记忆，变成生活不能独立的痴呆症患者。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我出现这种病症，但根据医生的调查，可能是我长期使用镇定剂有关。
不过不用太担心，相信不久的将来，科技能够阻止这个病症时我们就会再见面…到时候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应该很让人期待。
好了，妻子和孩子在催我，就不多说…二十四小时后，我会看你们的回复进入冻结时间的冰箱。
各位，我们未来再见！
从字里行间，五河仿佛看到对方忙碌的身影。郑远山如果不是及时回到妻子身边，他真的会猝死在某个忙碌的夜晚。
在基地，在任何被冠以希望的地方，所有的人神经从来没有放松过——他们被全世界赋予拯救人类希望的压力。从未放松过。五河至今仍保留那时候的记忆。
他变成这样并不是意外。
将整个人躺进椅子深处，五河抬头望着天花板。他也有过类似经历，极度厌倦工作而又勉强自己继续工作的确会让人心理崩溃。
事实上，他这时候依旧对此感到恐惧，他十分害怕那种状态会继续找上他。而随着研究的深入，他发现这种状况正越来越明显，他再次对工作产生厌倦。
张澜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她悬浮于星空中，目光所及之处是深不可测的黑暗，看不到任何东西，那是一个人内心真实的写照，空荡荡是唯一的主旋律。
这样的案例她不是没有遇到过，但纯粹到这样的，她记忆中的确找不到。
过去的记忆一点点被张澜读取。虽然手段有些过激，但的确需要仔细了解，他的心理真的出现问题了。
人脑储存的记忆十分庞大，但对张澜依旧很轻松的读取了一切。在那些记忆片段里，她看到的五河始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包括父母在内，从未有人真正走进过他的内心，直到现在依旧如此。
他总是一个人思考问题，他找不到说话的对象，哪怕同样是科研人员，也很让让他产生一直交流下去的欲望，他一直很孤独的活着。
张澜能随时想起超过一百亿个生命的经历并进行对比，她是一台在量子上运转的数字生命。但就算拥有如此强大的能力，她依旧没有匹配到跟五河一样的人——他无法跟人找到话题是并不是他太孤傲，也不是他太冷漠，那是一种找不到话题的隔阂，几乎没有人能提出一些令他眼前一亮对世界的猜想、看法。
“太过聪明也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你这么矛盾的人。”某一刻，张澜向张五河表达她对他的一点看法。
“我正对此感到苦恼。”他说着皱起眉头。最近让他苦恼的事情有点多，除了还是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外，两个原本照顾他的女人最近几乎天天黏在一起，将他排除在外，很难想像，她们原本是相互敌对的两个人。
“你可以试着加入蒙丹国籍（允许一夫多妻制国家），这应该能解决一点烦恼。”
“真是个好建议，不过你不觉得这行径跟人渣没区别吗？”
“你应该清楚，一夫一妻制度是人类用来规范自己而创造的规则，在蒙丹，他们一点也不会把妻子多跟人渣画上等号。”
“我接受的教育是一夫一妻制。”他挥舞着手，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具说服力。
但他失算了，张澜比他更了解他自己。
“那就在她们中间选一个，”她一脸严肃的看着他，“或许这会让某一个人伤心一段时间，但别太担心，她们不是没有你就活不下去的笨女人。”
她们的确很坚强。一直犹豫不决的人的确是他自己不是别人。但真的能像张澜说的一样对她们其中一位说出拒绝的话吗？他很怀疑这一点。
“算了，喜欢当鸵鸟就继续当鸵鸟吧。”张澜看他表情，知道他还是那个犹豫不决的人，他放弃继续劝说对方。
睁开双眼回到现实。舷窗旁那株山茶花正在盛开，它的生长规律已经完全违背，在恒温恒湿的太空重力舱里，在任何时刻它都会开花。
“这个选择是错误的。”他低头望着舷窗下的星空，低低的声音无法反驳内心的不平静。
他并不清楚他需要的是什么情感，但有一点很明确，他想跟熟悉的人说说话。而两个女性都能让他放松下来。
这很矛盾，他很难找到可以一直持续的话题。但她们好像能够明白他的想法，总能让他感到烦闷的时候放松下来。
真是复杂的情感。
张澜默默想着，她很清楚宿主对两个女性的情感并不是纯粹的占有，至今他仍未跟任何一个发生超友谊关系，他只是希望对方能经常跟他说话，当然…在顾敏敏介入之前，他也不会拒绝季千山主动要求。
星空下面临危机的人并没想象中的那么令人绝望，在死亡真正面临之前，起码是如此。他现在依旧有时间考虑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如果拒绝，未来就固定。
他伸出双手按在窗前，漆黑的眼眸透着某种犹豫，它们正在被一种坚定取代，他的心又有了变化。
门毫无预兆的开了。
季千山走了进来。身边跟着形影不离的顾敏敏。
“材料制造出来了？”在回头看到两人的同时，他想到季千山这个时候应该还在为新型材料开发忙碌着，会出现在这里实验应该已经完成，于是他问了一下。
“嗯，完成了。”季千山一脸轻松的回答。
“那就好。”看到她的神态，他推测出工作应该很轻松。
顾敏敏穿过房间。她来到桌子前。这时候，相对时代显得落后的电脑液晶屏上依旧显示着来自郑远山的邮件。只不过吸引她注意的是一个闪烁的对话窗口。
她回头对张五河说道：“有人找你。”
“嗯。”他转身走过来。
发起会话的是以前的同事梁金泉。对方目前正在走辞职流程，他这次的来意是邀请他加入他的公司，将第二世界变成现实。
考虑的怎么样？
对方在通讯软件上留下这一段文字。
五河没有直接答复，他的手在键盘上敲击着：为什么这么突然？
对方或许是一直注意动向，他很快进行回复。
今天收到远山的邮件，我很吃惊。虽然我不会被压力压垮，但最近形势真的很严峻，而我一直支持的让智脑管理一切一直无法被通过。
给我一点时间，我需要说服几个人。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