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月华轩的路上,遇到了瑶姬的小轿。自那日一舞跳罢,她受到皇上的宠幸,如今已被封为淑妃,一越成为九嫔之首。我不愿与她多说话,所以退到一边,给她让路。没想到她却命人停了下来。她的一只手搭在侍女手上,款款地下了小轿。她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眼神里满是傲慢,虽然我不知道她的傲慢倚仗的是什么!
“原来是阮贵人,今日可真闲呀!”我不想与她纠缠,于是绕过她,继续往回走。可她身形陡然一移,又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抬头望向她,有些恼怒。“瑶淑妃,请你让一让!”我做出一副色厉内荏的样子,可她仍旧不为所动。
“让一让,凭什么?就凭你是一个从未得到过宠幸,如今更是被皇上弃如敝履的贵人?”她傲慢地笑道。
“你,”我的怒火更甚了,但转瞬又觉得不值得,柔声道:“就凭你虽受到了皇上的宠幸,如今也常常陪在皇上左右,而你却还只是一介淑妃,而未受过皇上宠幸的我虽为三夫人之末,到底比你的位分要高些!”我故意一字一顿的将每个字咬得很清楚,像她这样的人一味的退让只会令她觉得旁人怕了她,而更加张狂!
她的身子陡然地颤了一下,身边的侍女见她脸色发白,忙过来扶她。她却一把甩开了侍女的手,喝道:“要你来扶我!”我见她拿身边之人撒气,心里对她的鄙夷又多了几分,于是在她身前用力的蹭了过去,她一时没有站稳,向一旁歪去。我心里暗暗道:“既然你不愿接受我的礼让,那我只好让你知道我并非只会一味地退让。”
经过华林园的时候,我看到嵇绍坐在圆桌前自斟自饮,桌子上还摆着什么,背影显得有些寥落。
我走到他身前,道:“现在应是当班的时辰,羽林尉怎么独自在饮酒?”他抬头瞥了我一眼,并没有把我当回事,既没有起身,也没有想要回答我的问题。我不以为意,自顾自地坐在他对面,从他手中拿过他正读的一篇文章,漠然地念着。念到动情处,不觉得心潮澎湃,转而又十分悲怆。我静默了一会儿,对他说:“能把它送给我吗?”他瞥了我一眼,道:“贵人喜欢,就拿去吧!”
汉末以来,诗赋盛行,却少有能触动我的。从嵇绍那里得到的这篇赋却是个例外。其中这句最令我动容,“临当救命,顾视日影,索琴而弹之。”赋中的男子,面对死亡,毫无惧色,抚琴而弹的气魄和胸怀使我心潮激荡。他已是我能想象的最好,而赋中提到的各以事见法,又让我心里不觉悲伤。读着读着,便又泪珠滚动,总觉得这样的人,在世上消失了,是一件令人无法释怀的恨事。
“思雨,帮我把笔墨纸砚拿过来。”我虽然平常也写一些字,但我终究是一个很懒的人。平常若是无事,绝不会以写字作为消遣。思雨见我居然要写字,想着我或许太过无聊了,劝道:“贵人,不如你退一步,皇上是在意你的,但他毕竟是皇上,不如你给他一个台阶下!”
“在意我,他不过是不甘心罢了!”我一边随意的和她说话,一边写到“余与嵇康、吕安居止接近~”。
“贵人又何必与皇上怄气呢!”思雨着急道。
“在意才会与他怄气,你见我与旁人怄过气吗?”我停下笔来,想了想这样回答她。然后接着抄写到“嵇志远而疏~”。思雨仍旧不死心,辩解道:“可皇上毕竟是皇上,贵人若不退让,皇上怎么找台阶下呢!”
“好了好了,你就不要啰嗦了,有些事情你是不会懂的。”我有些不耐烦,便把她推了出去。想想她说得是对的,他是皇上,而我又实在算不上一个与他而言特别的女人,甚至还不是他的女人,凭什么要求他对我忠贞不二呢!可我爱上的并不是皇上,而是司马炎这个人,想起来又有些心烦。我决定暂时不去想他,只专心的抄写这篇赋,“追思曩昔游宴之好,感音而叹~”写到此处,又不禁唏嘘不已,眼泪噙满了眼眶。觉得嵇康既令我崇敬,又令我痛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