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瞧清楚了,那屋中所坐,是否就是阎立本人?”
梁上君子们窃窃私语,声如蚊蚋,相视几个瞬间,目光凶狠,绝不会轻易放过如此机会。
“没错,我差酒楼伙计盯的死死的,确定是阎立本人。”
为首一人比划数下,其余几人分从四面将酒楼出口团团围住。
银窗金檐上,尽是黄金包裹,此时多了几分杀气。
屋内光景极好,阎立给关心斟酒,一脸笑容。
“素闻阎师落笔行云流水,怎么今天迟迟下不了笔?”
阎立索性放下了手中画笔,搂过关心,小声说:“最近朝堂发生一件大事,即便我来到并州黜陟官员,其实也受到不小波折。”
相谈之间其实关心早已经看出他心事重重,这么问,无非是想让阎立自己说出口。
“愿闻其详。”
阎立松开手,一杯酒下肚之后,面色泛着红光,看上去十分康健。
“你在都督府担任法曹,看到的不过是一些鸡民狗盗之事,你可知道,吴楚之地兴起邪祠一事,当中有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身为钦命黜陟使,阎立再不能一门心思埋在画卷当中,他缓步走到窗前,叹息说:“大唐历经几十年风霜,朝中大员武功尚可,然而要处理这件事情,非得是一个机智聪明之人……”
窗前一道人影倏忽闪过,关心将就手里酒杯,掷了出去。
“当啷。”
利刃被就被带偏了三四份,擦着阎立脑门斩入窗棂上,嵌入三分有余。
“阎大人小心。”关心动作敏捷,很快将阎立按在了地板上。
外头黑衣人迅速抽回利刃,四五人分别从窗口,正门闯了进来。斜躺在正座之前那个女子,吓得花容失色,惊声尖叫起来。
“别以为你入朝做了官,我们就会善罢甘休,今日就是你殒命之时。”
当先抢入门内的刺客跳将起来,两手紧握刀柄,直刺下来。
关心料不到,日常与老朋友吃个饭竟然会这样惊心动魄。他右脚用力,踩在窗棂一边,飞身迎着那人逼了过去,拳头击落在刺客胸口上。
刺客闷哼一声,还未曾落地,便已经撞在了木门上。窗口闯入的刺客,丝毫不关心那名风尘女子,刀口逼向阎立。
关心收拳,仓促间不得已拉住阎立鞋子,将他拖了回来。
受了关心一拳,刺客捂着胸口,依然顽强,紧紧捏着手里横刀,将关心与阎立团团围在中心。
直至最后一人进来,几个刺客纷纷颔首。
“你是谁?此事与你无关,最好趁早离开。”
那人风姿自然与别的刺客有些不同,关心一心警惕,也能从他身上嗅探到一股淡淡梨花香。此时已经是仲夏,梨花早已经凋零,这人身上,味道怎么会这样独特。听他说话音调,分明是一个不喜欢以武力解决问题的人。
“那还真是不凑巧,这人是我朋友,他的事情,我管定了!”
关心护在阎立身前,心下十分了然,能在并州来凤楼行凶,这人来历必定不凡。
“看你装扮,像是都督府法曹,即便如此,怕是你也管不了我这师门大事。”
那人开口说话,白纸扇在身前展开,上头有几点鎏金梨花瓣,随意点缀。有些夜风从窗子外吹进来,将他一头黑丝长发吹得晃动起来。那一双眼眸似是清泉,不带任何杂质。
“竟有如此精致的人?”
且不说他嘴里说的事情如何,光是这个人,若是放在他所处的时代,必定是人们嘴里所说的“小奶狗”。
“师兄,我们虞山派如今已有数百年历史,你我虽然不曾谋面,按规矩我也应当称呼你为师兄。不过,你也应该清楚虞山派的规矩,师父他老人家说过,凡是虞山派子弟,皆不可入仕途为官,否则,格杀勿论!”
回头看了看身后有些仓皇的阎立,关心这才瞧明白,是虞山派弟子找阎立算账来了。
“这位仁兄说话真不中听,世上万千部众,各自想法不同,阎师所画图卷精美奥妙,若是他不为官,又有几个人知晓?那么你虞山派又何德何能传承下去?”
称呼阎立为师兄的那个人,显然有些不服气,收起方才展开的纸扇,身躯有些发抖。
“那样自然最好,否则,便如逸少仙师那般,传世名作,不过沦为帝王玩物。”
逸少说的是东晋王羲之,他有书法神品《兰亭序》,传承至大唐,最终没能够流传下来,被太宗皇帝带入了坟茔之中,也难怪这家伙这样生气。
“即使这样,也没有必要赶尽杀绝吧,你时常陪伴在你师父左右,难道从没有想过这件事情有什么不妥么?”关心明白,与古人理论,说不通,四下打量几个刺客,伺机从金楼里逃脱出去。
“师父老人家吩咐的事情,自然是对的。我杀了人,触犯唐律,你要有本事,当然也可以来擒我。只是今天这个人,我必须杀,师父他老人家,已经没几天可活了。”
果然游说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关心拽了拽阎立,发现他犹如一段木头,纹丝不动。
“你说什么?师父他老人家……”
阎立言语之间有些伤感,毕竟师徒一场,如今就要阴阳相隔,他当然不可以坐视不理。
“你以为呢?杀你这件事,横在师父心里很多年,现在,我就要替师父完成这个心愿!”
此人不过是挥了挥手,围在周围的刺客们纷纷围拢过来,再不打算与关心多说半句。
“这事你成不了!”
沉浸在巨大震撼中的阎立根本没有意识到事情已经变得不能掌控。
啵啵……破空声接连发出
关心横腿将桌子上那些酒被纷纷扫了出去,分五个方位迅速飞了出去。挡在门口那家伙被他重拳击中过,几个刺客里,最能突破出去。
不等阎立配合,关心一把抓住他,撞破木门闯了出去。
“你们几个,还不快追!”
此刻翻身从楼上落下,细小黑绳困在屋檐上,行动迅速,犹如是壁虎一般。
还有这种本事?那就让你们尝点苦头。
眼看几个刺客便已经要落地,关心楼主来凤楼一名女子,嬉笑着说:“姑娘,借你簪子一用。”从青丝间抽出发簪,脱手飞了出去。
那黑丝承受一人之重,绝不是寻常物件。簪子击中黑丝,顷刻间断裂开来,几个黑衣人狠狠摔在地上。
“不错,有些手段,像是金波寺传承。”
男子是阎立未谋面的师弟,叫做秦臻,脱口说出这番话后,他脚踩朱红雕栏,从二楼飞身而下,白纸扇倏忽展开,二十多枚毒针破空而发。前前后后将阎立与关心围在核心。
“好狠毒!”
关心左右躲避无路,瞅准一蹲在楼梯中的风尘女子,伸手将她衣服扯了下来,在两人身前挥动。毒针趋势有些迅疾,也抵不住这以柔克刚的招式。
叮铃铃……清灵响声在地面上回荡。
此时两人已经抢到来凤楼一楼中心,秦臻并未选择罢手,六枚毒棱紧随身后。
“这点雕虫小技,就不要出来混了!”关心大拇指一抹鼻头,单手托住一张八仙桌,掀飞了起来,再又一脚飞踢上去。
哆哆哆……
毒棱纷纷钉在八仙桌上。
关心踢飞出去的八仙桌,趋势不减,硬着秦臻面皮子砸了过去。
关心左右开工,没等那些落魄刺客从地上爬起来,他与阎立已经抢出了来凤楼的门,在大街上飞奔起来。
“可恶,这人是谁?”
刺客们低着头,面面相觑,终于有人开口说:“并州都督府法曹,姓关名心。”
秦臻气得收起纸扇,瞪了几人一眼,说:“阎立几时有这样一个朋友,你们怎么也不调查清楚。”
此时秦臻头发有些凌乱,全然没有了刚才闯入屋内时候的风采。他拍拍身上那些木屑,十分不甘心。
“继续追,师父遗命未能如愿,你我都不用回去了!”
经历一番生死,阎立吓得浑身冒汗,也不去纠结师父即将要殒命这事,跑得气喘吁吁。
“不行了,我得休息一下。”阎立弯着腰,双手按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所以说,光是能文还不行,得会点功夫,你看看你,现在跑都跑不动了。”关心抱着双手,在一旁看热闹。
这里距离都督府已经很近,料想那秦臻就算心智坚定,也不会在都督府面前造次,那里面有许多高手,接近了,那就是自寻死路。
“我是不明白,虞山派不过是一个画派,居然会有此等高手。”关心回头看向来凤楼那边,风尘女子们的呼喊声还未曾停歇。
“你知道什么,虞山派能立足数百年,并不仅仅是因为它属于画派,而是因为,还有其他大师。就好比我的师叔,他早已归西,然而能将书法奥妙提炼成绝世武功,怕是世上也没有几个人能做到。”
听阎立这么一说,关心也觉得,对付虞山派,决不能够掉以轻心。
“好了,前面就是都督府,为保险起见,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了。”
架住阎立一只胳膊,关心走起路来十分轻松,阎立有或者无,并不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