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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迟暮(2)

三天后便是慕容奕莘和周晴雪的婚礼。

即使是这样的战乱时代,暮城依然有很多人来参加这场婚礼,即使整个国家都病危不堪,人们依然相信租界表面上的和平,暮城的三大世家,他们的事情仍旧值得追捧庆贺,这破碎不堪的夏、周、慕容三家,就像此时的暮城,此时的中国,摇摇欲坠,危在旦夕。

周晴雪也算是为这场婚礼一掷千金了,让李锦瑟在法国定制了最好的礼服运过来,还将慕容公馆上上下下全部修饰一番,连铺在地上的地毯都是上好的,琉璃吊灯,水晶花瓶,她还订购了一千多支红玫瑰,连结婚当天会场的所有家仆都置办了新的衣服和鞋子。

怕是周晴雪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如此重视这场婚礼。她爱慕容奕莘吗?答案是不。可是为何如此尽心尽力,大概是整个暮城,她所熟识的人只有他了。他们这一辈年轻人,从前交好的或厌恶的,都走的走死的死,现在除了慕容奕莘,再无一根稻草可抓住。

她甚至还抱有一丝希望,周家和慕容家是不会完蛋的,她不会让他们完蛋,只要傅悠姒死了,她还能跟奕莘哥哥好好的将两家维持经营下去,父亲和姐姐在天之灵,也会欣慰。

可是在此刻,傅悠姒却怀疑自己有了身孕。

记得那次倪姜来给她看病的时候说过,她服用了药物流产,又被陆妮姗下了很长时间的毒,怕是不能再有孩子了,傅悠姒为此迷茫痛苦过,尤其是和慕容奕莘重逢之后,她多么希望自己有一个健康健全的身体,可以生儿育女让他们的生活更完整。没想到,老天爷还是眷顾她傅悠姒的,即使她现在只是怀疑还不能确定,但是为了这一点的可能性她也要搏一把。这是她和奕莘的第二个孩子,无论如何,她都要保全这个孩子。

要逃出这里,不能坐以待毙。

只是这周府宅院深深,怕是就算让她走,她也未必能够找到出去的大门,何况现在她身边一个可以帮忙的人都没有,可能她刚刚踏出房门,就被周晴雪的人发现,再抓回来。因而想要出去,不能蛮闯,只能智取。

傅悠姒记得,以前许蕾说过,周府有个供家仆进出的侧门,朝西的,因为是家仆可用,所以在最北边的靠近厨房的家仆卧房处有一条路沿着墙角可以直接到达,以前许蕾也常常走那扇门进出,无人守卫。她要先确定自己的位置,再寻找逃出去的方法。

傅悠姒之前也是来过周府的,她回想起和周宁国谈话的厅房,屋内陈设摆件都比这间屋子奢华的多,这一定是一件普通客人的客房,想必距离家仆卧房也不远。傅悠姒正想着,来送晚餐的仆人推门进来。。

“怎么又是这些菜?”傅悠姒故意抱怨。

“只有这些……”来送饭的是年轻的小姑娘,以前傅悠姒都是默不作声,她送完饭就走,今天突然听到傅悠姒的埋怨,有些迟疑,不知如何回答。

“我好歹也算是客人,还是慕容家的人,将来你们小姐跟奕莘结婚,两家好歹也是亲戚,你天天就让我吃这些!”

“不好意思,这是厨房准备的,我只是送过来而已。”

傅悠姒拿起汤勺舀了一勺汤尝一口。

“凉了,你去热一下!”

“好的,姑娘,你稍等。”

家仆端着汤赶紧跑了出去,傅悠姒听出她的脚步声往左。厨房在北,那这个地方应该就是西厢房,大概过了六七分钟,家仆就端着热汤回来了,说明这里离厨房不过一两分钟的路程。等到夜深人静,大家都睡了,她一定可以自己找到出去的路。

傅悠姒将头发梳成以前许蕾常梳的样子,她将被褥里层的白衬胆抽了出来,披在身上,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可以糊弄一下别人。

三更天,外面一片寂静,周府的灯火也都全部熄灭,可是月亮却异常明亮,她甚至可以看得清路。傅悠姒轻声走出房间,再把门关上,沿着左边的小道一直往前走,大概一百米就有一排房子,分不清是厨房还是家仆的卧房,没有灯光与声音,看起来非常的安全。

她所在的是西厢房,那么那条小路一定是在西厢房后面,她得绕到那一排家仆卧室的门前才能找到出路。她走到家仆卧房西边,终于看到一条石板路,连忙踏上往外走去。

“谁?谁在哪?”一个起夜的家仆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在石板路上。

傅悠姒停下脚步,不说话,也不动。

“你说谁?快说话!”家仆的声音颤抖。

傅悠姒仍旧不说话,脚步轻盈的缓慢转身,她低着头,风吹起她身上披着的白色底衬。

“表小姐……”家仆依稀辨识出。

“鬼啊,表小姐来索命啦!!”

家仆大喊着往屋里跑回去,傅悠姒趁机赶紧顺着石板路溜了出去。等那个起夜的家仆叫喊其他人都出来看的时候,傅悠姒已经跑得没了影子。大伙儿都在议论着,起夜的家仆坚信自己并没有看花眼,的的确确是看到了表小姐梳着以前爱梳的头发,穿着白裙子站在石板路上看着小姐的厢房,大家纷纷议论,说是要去禀报小姐,保护小姐的安全。

恰巧,这晚周晴雪刚好还没睡。贴身的女仆见她房间的灯亮着就敲门进去。

“小姐,不好了,刚刚阿志说在后院子里看到了表小姐的鬼魂,说表小姐回来索命了。”

“什么鬼魂什么索命!胡说些什么!”

“小姐是真的,阿志看的清清楚楚的,连衣服头发都看得仔细了,真的是表小姐。”

“我可不相信什么鬼,她许蕾就是变成鬼,也是一个孬鬼!”周晴雪不屑的说,继而又惊叫起来:“不好,赶紧随我去傅悠姒的房间!”

周晴雪带着几个下人连忙赶去傅悠姒的房间,推开门,已经人去楼空,傅悠姒早已没了人影。

“去追!一定要把她追回来!”周晴雪下令。“开车带人堵在慕容公馆门口,不要让她靠近慕容公馆,不能让她见到慕容奕莘。”

“是!”家仆们应答。

“等一下。”周晴雪叫住他们,从口袋掏出一把枪递过去。“这把枪你带着,必要的时候以除后患!”

“是的小姐!”

几个人纷纷行动,周晴雪一个人留在屋里,她十分懊恼,为什么没有对傅悠姒严加看守,她以为傅悠姒已经做好为奕莘哥哥去死的准备,没想到这个贱人居然逃跑了。可是她不会得逞的,周晴雪可不会给她第二次机会。

终于重获自由,外面的空气都是如此香甜,傅悠姒从未有过的轻松。可是轻松之后便是更加紧张的心情,她得换一条路去慕容公馆,说不定现在周晴雪已经发现她逃走了,假如如此,必定会围追堵截。现在是分秒必争,一定要在周晴雪的人达到慕容公馆之前见到奕莘。

抄小路往慕容公馆跑去,一路上月光明亮照亮她的路。

可是两条腿终究没有四个轮子快,傅悠姒到慕容公馆前便看到周府的车停在大门边,大概有七八个人在慕容公馆四周巡视,她只要再往前几步,一定会被发现。不能多做停留,只能暂时去躲一躲,见到奕莘的机会肯定是有的。

她要找个地方休息,明天去医院检查一下是否真的有身孕。

周府的人忙活了一夜,并没有等到傅悠姒,也没在路上找到遇到,他们一大早就去周晴雪那复命,自然是被周晴雪大骂一通。

“昨天傅悠姒逃走的事情你们都得守口如瓶一个字也不能泄露,千万不能让奕莘哥哥知道,否则我要你们的命!”

“是的小姐!”

傅悠姒一大早就去了一家中医馆,医生给她简单的检查一番,证实了她已有身孕将近一个半月。

她是如何的欣喜和激动啊,一定是那些逝去的人都在天上看着她庇佑着她,所以她能逃出来,还有了孩子,这是他们给她的最大的幸福。

可是奕莘大婚在即,她该怎么告诉他自己已经逃出来了呢。傅悠姒去了几次慕容公馆,周府的人都在大宅看守的死死的,慕容奕莘出门过几次,可是要不就是周晴雪跟在身边,要不就是周府的人紧随其后,他们笃定她会来找他,都做好防范。

傅悠姒只能赌一把,明晚的婚礼,今天下午或者晚上肯定有外面的人去搭建婚礼会场,她要跟着那群人混进去才有机会见到奕莘。

傅悠姒很快找到承办婚礼的那家店,因为人手不够,门口贴着招短工的告示,傅悠姒去报了名,立刻就领了衣服帽子跟着其他店员一起到慕容公馆,一千朵玫瑰花,一千只红色的气球,还有许多的灯具摆件,这是一场多么盛大的婚礼,过去那红色令她畏惧,现在却是无比的向往。

进了慕容公馆的大门,她跟着大伙一起干活忙活,她看到周晴雪亲自在指挥,慕容奕莘只是坐在沙发上喝着茶。周晴雪专心指挥布置大厅,慕容奕莘专心的喝茶,傅悠姒换了衣服压低帽檐,他们都没有发现傅悠姒。

只是这真是非常忙碌的一天,周晴雪更是成天跟慕容奕莘在一起,傅悠姒丝毫没有单独约见慕容奕莘的机会。

可是周晴雪早就看到了傅悠姒,她不动声色的盯着她,不让她有任何接近慕容奕莘的机会。她原本还有好多事情要去办,可是为了看住两人,才不得不整天跟慕容奕莘黏在一起,等到这些工人走了,她得第一时间抓住傅悠姒,决不能让她破坏自己的婚礼。现在,还不能打草惊蛇,否则这筹备已久的婚礼怕是结不成了。

一直到晚上八点,终于结束了搭建工作,工人们结了钱都陆续离开,傅悠姒也拿了钱,无奈得跟着其他人一起走出慕容公馆的大门,可是还没走到主街上,就被人捂住了口鼻,晕了过去。

再醒来却是在慕容公馆的温室花房里,身边两个人看着她,手脚被捆绑,嘴巴被封住,不能说话不能动弹。

不知道时辰,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一直到天亮周晴雪也没有出现,两个大汉看她看的死死地,不让吃饭,连一口水也不给。

然后听到烟花爆竹的声音,听到奏乐,大概婚礼要开始了。

有人走近花房,松了脚上的绳子,押着她走到前厅的楼上一间屋子,隔着玻璃,刚好看到慕容奕莘和周晴雪的婚礼。

周晴雪一席洁白的婚纱,裙摆极长,美不胜收。慕容奕莘脱去军装穿着深灰色的笔挺的西装,周晴雪挽着他,两人缓慢走向台上,隔着玻璃,傅悠姒看到来往的宾客欢呼鼓掌,却看不到慕容奕莘脸上的表情。

这是一场无比盛大的婚礼,光是乐队就有三十多人,慕容和周氏两家以前所有熟识的亲友都来了,这场婚礼,恍然让人觉得,这个暮城,还如从前一样繁荣,这两家,从未落幕。

傅悠姒看着慕容奕莘和周晴雪走到台上,在神父的祈愿下读完所有誓词,看他们亲吻,向客人敬酒。即使知道慕容奕莘是为了救她迫不得已才这样做,心里还是痛得没了其他知觉,她又落到周晴雪手里,怕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慕容奕莘的机会了。

果然,宴席开始,傅悠姒便被带走,蒙上眼睛,坐了很久的车,到达一处远离喧嚣的地方,车子停了,傅悠姒被带下车,揭开眼罩撕掉嘴上的胶贴。

这是从前夏胤君为她筑造的小屋,她藏身的地方,和胤君的相许,和奕莘的初次,还有与许蕾严洛共饮同食,这里的每个日夜都是她此生最珍贵的回忆,周晴雪带她来这里又想做什么。

可是举目望去,除了这间房子岿然不动,还有什么是与往昔有一丝丝相似的痕迹呢。篱笆内一片荒芜,石板路长满青苔,连门窗上的木头也是枯朽怡尽,那些过去来过的人,有的死别,有的生离,无一安好。他们连同这间房子,气数已尽,永不再来。

余下的,大概只有回忆。让人痛苦的再也不是那些仇恨了,那些仇恨只不过是一道结痂的疤痕,看着丑陋却再无感知,让人痛苦的只是那些快乐的回忆,因为那是多么奢侈而短暂的快乐,那些人的一颦一笑,都是一把尖锐的刀,刺在傅悠姒的心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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