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闻孝与房宜主再去听禅时得知古敖昨天晚些时候已经离去了。
“师父,昨天的课业我已经完成了,您看看。”
皈依大师双手接过书本,认真翻了两页,嘴角露出满意的笑意。闻孝见状,回头冲房宜主俏俏的眨眼,房宜主迟钝片刻,反应不过来闻孝是想做什么。
“师父,我们今日不如休息一天,先不要讲禅了。”
皈依大师道:“哦?公主累了?”
“也不是,···嗯,师父,我们今天讲讲别的吧。”
皈依大师放下书本,示意闻孝接着说。
“师父,您跟我父皇关系不浅吧,要不然父皇不会那么敬重您,还特意让我跟着您学习佛理。”
闻孝自顾自的拍着马屁,皈依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慢慢眯上了眼。闻孝丝毫不放弃,挪了几步,靠近皈依盘腿坐了下来。
“师父,您既然跟我父皇关系匪浅,那一定知道很多宫中秘史了对吧?”
皈依终于开了口:“贫僧乃一介出家人,前尘往事皆付风中,能忘便往,忘不了就藏,公主就不要期望能从贫僧这里知道什么事了。”
听皈依这口气,他确实知道宫中很多禁事,这勾起了房宜主的好奇,她也依着闻孝坐了下来。
闻孝自然不傻,可不知为什么,她今天着魔了一样,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师父,师父,您就跟我讲讲姑姑的事吧,闻孝可想知道了,可是父皇从来不肯跟我多说关于姑姑的任何事,我想您肯定知道什么,您就讲讲吧。”
闻孝口中所说的姑姑,便是宪贞皇帝的亲姐姐御疆长公主。
皈依一听闻孝说出姑姑两字,浑身狠狠惊颤一下,他疲惫的睁开眼,目光扫到闻孝光**人的玉面上,先是呆了片刻,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复又深深低下头。
“咚咚”敲门声响起。
琰一方丈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打扰公主,可否让皈依出来片刻?”
闻孝与房宜主对视一眼,抬声道:“主持稍等片刻。”
闻孝侧头去看皈依,见他还是保持刚刚低头的姿势,纹丝不动,闻孝试探着推了他一下,轻声道:“师父,主持在叫您呢。”
皈依抬起头,满脸茫然,闻孝又抬手指了指门外,皈依才慢慢起身,朝门外走去。
房宜主问闻孝:“你怎么知道皈依大师一定知道御疆长公主的事?”
御疆长公主,生的貌美,死的凄惨,据传,她的坟墓只是一座衣冠冢。她的一生,在南苏一直是个迷。史书中尚且只有寥寥几字对她的描述:盛和公主,性善端庄,阖盛三十六年六月奉旨和亲东郑帝郑炟,未料和亲期间突染恶疾,不治身亡,终年十九岁,帝赐封号御疆,葬皇陵。
闻孝想起史书中对御疆长公主的记载,不由的一阵唏嘘,便对房宜主道:“我翻过好多关于南苏过往的记载,正史也好,野史也好,可是我发现凡是关于姑姑的那段事,全都被简而化之,好像那段历史已被人故意抹去。所以啊,这其中一定是有原因的!”
“那你怎么就那么确定皈依大师知道那段事呢?他只是一个出家的和尚啊。”
“我也想过这件事,可是你想啊,其一,我长得像姑姑这件事全南苏的人都知道,父皇每次看我的时候,我都觉得他像是透过我看姑姑一样,可是当我问他姑姑的事情,他又对我扮冷脸。父皇既然对姑姑有这么深的感情,又为什么总是逃避关于姑姑的话题呢?其二,父皇为什么一定逼我信佛呢?还有啊,盛和寺那么多高僧,为什么一定选皈依大师给我讲禅呢?最后,这个寺名,盛——和——寺!”
“啊!盛和不是御疆长公主殁世前的称号吗?!”房宜主恍然大悟。
闻孝点头:“对啊!这其中一定是有联系的。盛和既是皇室家族的称号,民建寺庙怎敢私自挂名?这说明一定是有人授意将这寺庙改了名,而且普天之下除了我父皇谁还有这个权利?”
这么一顺,好像所有的事都找到了头绪,却又好像重新走进茫茫迷雾中。那这个皈依大师跟当年的盛和公主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御疆长公主既是感染恶疾而亡,为什么葬入皇陵的却是衣冠冢?皇宫内外这么忌讳御疆长公主的事,宪贞皇帝又为什么光明正大的将寺庙称作盛和寺?
二人分析得正起劲,皈依已经再次回到佛堂,他的表情缓和了些,不过依旧是面无表情。
“公主久等了。”
“不久不久,师父,···您···您没什么事吧?”
皈依置若罔闻,重新盘坐在蒲团之上,看着闻孝道:“公主现在还想知道关于御疆长公主的事吗?”
闻孝一听,这意思是···他想说了?刚刚琰一大师究竟将他叫出去说了什么?怎么一盏茶的功夫回来,性情转变的这样快?不过,大好机会闻孝可不想放过。
闻孝与房宜主异口同声道:“想!”
皈依将视线转到窗外,窗外阳光正好,偶有家雀低飞至窗檐,躬身轻趴在巢边,为自己的孩子喂食,三两只小雀叽叽喳喳争先恐后的抢夺食物,一切都是那么的生机勃勃。
只有他,他已不再年轻,眼神里的清澈早就被浑浊代替,坚硬如城墙的身躯也变得病弱不堪,可是,只要在午夜梦回,看一眼那浅笑的眉眼,他就觉得,他还是活着的,这种苟且偷生的活,生不如死。他又不敢真的去死,先帝旨意,他这幅残骸早就不属于自己,他行尸走肉般活着,守着这座寺庙,守着这缕芳魂,守着这一世解不开的羁绊。他以为,生命会这样枯燥而平淡的消逝,直到有一天,她笑着进入他的梦,牵起他的手,带他回他们的家。
然后,世上便在没有知道这段往事的人,风沙轮流转,花谢花开又一春,明朝又会有新的事情发生,接着被人传颂或遗忘。
······
阖盛十五年,南苏与东郑开战,战争持续两年,战况惨烈。至十七年,双方军队折损严重,战火四野,民不聊生。七月,马帐一战,东郑大将叛变,东郑大败。
阖盛十七年十月,两国签订和战契约,作为战败国,东郑需每年向南苏缴纳贡品,金银财宝百万。东郑才经大战,国库空虚,民生凋敝,实在拿不出多余的金银供奉,为表诚意,东郑将小太子郑炟作为人质交给南苏,寄养在南苏宫廷。
郑炟由乳母抱进宫廷那天,芳华殿的华妃顺产下一位小公主,阖盛皇帝大喜,认为小公主为南苏带来了战争的胜利,小公主未满周岁,阖盛皇帝便御赐封号盛和,盛和,既是对南苏的期望,也是对小公主的美好祝福。
盛和公主第一次见到郑炟时才五岁,粉雕玉琢的小玉人儿,谁见了都喜欢。那时郑炟已经十岁,虽懵懂,但也懂了些人情世故,他深知自己身份特殊,说得好听点是东郑太子,其实就是被东郑抛弃的一个质子。自陪伴自己来这里的乳母死后,他再也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宫殿清冷,比不过人心悲凉。
从他有记忆开始,便被软禁在这座无名的宫殿中,春夏秋冬都有数十名门卫把手,可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还期望他能逃到哪去?
一日,五岁的小盛和跟着方美人一起玩耍,回去的路上正巧经过无名殿,盛和好奇心四起,拉着方美人就要往殿里走。
方美人急急抱住小盛和,半唬半哄道:“栖梧乖,咱们不去那地方啊,那里面有怪物,谁靠近就把谁抓进去!”
小盛和被唬的一愣一愣的,还是不死心的眨着眼睛道:“娘娘进去过?”
“呃····当然没有!”谁不知道里面住的是那个东郑的小人质,能躲就躲了,谁还想跟他有什么瓜葛?
“那娘娘怎么知道里面有怪物?”
“这个,···传言,本宫也是听闻···”
“哦,那咱们走吧。”懂事的小盛和乖巧的点点头,小手拉大手,远离那是非之地。
入夜,一抹淡粉宫装蹑手蹑脚的潜入黑夜。
如果记得没错,今天就是顺着这条路走的,然后左转,有一个大狮子,再走一段,右转,右转···右·····咦?右转应该就能看到了啊!小盛和懊恼的在原地打转,她撅起小嘴,走得累了,干脆蹲在地上冥思苦想。是这条路啊,怎么就找不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