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诡异的明德殿中，刚刚由刘府返回的司马衷高高在上，他威严的目光逐一扫过满朝文武，最后停留在当朝大司徒王浑身上。
“王公，关于殄虏护军石青擅杀大将，马踏关城一事，你可曾知晓”？
面对司马衷深邃的目光，王浑微微躬身，口中淡淡答道“老臣也是刚刚得知，尚未来得及上达天听”。
“嗯”。
司马衷闻言低低应了一声，然后面朝百官肃然说道“石青屡次随军出战，其功不小，以朕之意此事当益慎重，切不可因一时不察而铸成大错”。
听到天子明显偏袒的语气，满朝文武面面相觑，各种隐晦的信息随着眼神碰撞而交相传递。
“陛下，石青的确屡立军功，但是此人身为杂胡异种，不明礼义且居功自傲，此番他斧劈孟观，马踏函谷，乃是有目共睹，人神共愤，若不严惩，实难服众”。
站在武将之列的刘琨闻听此言愤而抬头，只见廷尉刘颂（西汉广陵厉王刘胥之后，与弘农刘氏过从甚密）正自侃侃而谈，在他的描诉中石青简直就是个杀人魔王，食人恶兽。
正当刘琨压抑不住心中怒火打算开口反驳之际，忽听文官之列有人高声说道“陛下明鉴，凡事出必有因，石护军虽然为人粗鄙但却绝不至于藐视国法，肆意杀人，依臣所见，此事之中透着诸多蹊跷，不可仅听一面之词”。
随着光禄大夫王览话音落地，在其身后的太子中庶子王衍，黄门侍郎王澄，卫尉卿卢珽，左卫将军华暠等随声附和，不过支持刘颂的呼声似乎更高一些。
眼见满朝文武好似泼妇骂街般相互诋毁指责，司马衷恼怒的厉声吼道“够了，金殿之上污言秽语成何体统”。
“越石，将你那位小兄弟带上殿来，让他当着百官的面将事情始末再次复述一遍，朕相信是非曲直自有公论”。
时间不大，在众多官员好奇的目光注视下，一名十岁挂零的羯族少年紧紧攥着刘琨的衣角走上殿来。
“哼，黄口小儿之言何足为信”。
面对南中郎将王深（王浑胞弟）森冷的眼神，羯族少年吓得浑身一僵，不过他却倔强的圆睁虎目与王深死死对视，从他双眼中流露出的仇恨情绪看得满朝文武无不心惊。
“王爱卿，事发之时你可在场”？
听到司马衷语气中隐隐透出的不满，王深连忙躬身答道“臣并未在场”。
“哦？既然如此汝何以认为此子之言不足采信”？
“这个……臣……”。
就在王深不知该如何作答之际，司马衷猛然把脸一板，厉声喝道“哼，汝还不退下”。
看到王深一边用衣角轻轻擦拭额头渗出的丝丝冷汗，一边悻悻而退，王览等人脸上浮现出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
“匐勒，不要怕，将你所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自有陛下为你石大哥做主”。
“嗯，我知道”。
匐勒感激的看了刘琨一眼，然后双膝跪倒，条理清晰的把事情经过和盘托出。
原来石青与刘琨等人分手之后便直奔长安，他口中所说的弟弟妹妹便是眼前这个羯族少年和他的姐姐蓝朵儿。
想当初石青与蓝朵儿在部族中青梅竹马，互有情愫，不想因为部族争斗而被捕获贩卖，后来石青经过多方打探终于知晓蓝朵儿姐弟的下落，此次他到达长安后直接找到当地大户薛家上门要人，财力雄厚的薛家原本未将石青放在眼中，不过当他们看到石青佩戴的将军印信后登时改变了态度，不但将蓝朵儿姐弟恭送出府还馈赠了大量财物，石青等人道谢后连夜踏上回程。
一路之上，三人游山玩水心怀大畅，然而当他们来到函谷关的时候异变突起，守关之将孟观因为前事记恨石青，信口雌黄污蔑其为异族奸细，石青气愤不过上前分辨，不料对方乱箭攒射险些含恨当场。
无奈之下，石青只得护着姐弟二人落荒而走，打算绕道离去，可恨那孟观见财起意，竟亲率三百虎狼之兵衔尾追来，石青见状大怒，回身应战，不过交手十余招便将心生歹意的孟观劈于马下，其余人等惊骇畏惧纷纷逃回函谷关，石青盛怒之下打马入城，一进一出间百余士卒皆成其斧下亡魂。
大杀一阵之后，石青自知罪责难逃，于是带着蓝朵儿姐弟匆匆离去，试图远走他乡埋名避祸，然而不等三人走远，孟观帐下参军公孙度单人独骑从后赶上，石青见有人迫近当即横斧以待。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公孙度来到近前之后并未动武，而是善言提醒道“将军此去得安，武安侯何以自处”？
石青闻言仰天长叹，当即弃斧下马，甘心被缚。
公孙度敬其义气深重不忍枷锁，而且在解往帝都途中始终以礼相待，在将石青转交给廷尉羁押之后，仍不忘将蓝朵儿姐弟妥善安置并隐秘指引少年匐勒前往虎牙军驻扎之所通风报信。匐勒虽然年龄不大，但是却颇有心计，对于公孙度暗中相助之举除了告知刘琨，并未对他人提及。
满朝文武听完前因后果后尽皆议论纷纷，说孟观咎由自取者有之，说石青藐视国法者更是大有人在。
“王公觉得此事该当如何善后”？
面对司马衷隐含深意的目光，王浑视而未见，他猛然一抖袍袖，口中沉声说道“大晋自有律法治国，陛下何须动问”。
随着王浑铁面无私的声音入耳，司马衷气得牙关暗咬，沉吟许久之后才有气无力的说道“原殄虏护军石青居功自傲，目无法纪，杀将闯关，依律当斩，于三日后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始终关注事态发展的刘琨闻听此言如遭雷击，待百官散朝之后仍然僵立不动，空荡荡的明德殿内只有他一人默默孤立，形单影只的背影令人倍感辛酸无助。
注：王览，王衍，王澄皆为琅邪王氏一脉，当朝兵部尚书王戎的堂兄弟，王衍之妻郭氏有妹嫁给卢珽，卢珽之妹嫁给华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