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洛阳西北角一处普普通通的院落前,刘琨徘徊良久之后终于决定推门而入。
“奴婢给二公子请安”。
面对婢女春红微含羞涩的眼神,刘琨不自然的轻咳一声,然后低声问道“绿珠姑娘可在房中”?
“在,自从奴婢被二公子安排至此,从未见绿珠小姐出房半步,每日里她不是独自伤神就是黯然垂泪,似乎是有什么心事”。
听到春红的回答,刘琨心中暗道:唉,世事多变,谁能想到曾经风光显赫的渤海石家竟会被陛下连根拔起,连富可敌国的石崇都不能用毕生财富换回自己一条性命,眼下她一个弱女子无亲无故,除了以泪洗面又能如何。
念及至此,刘琨恻隐之心顿生,他回身对春红吩咐道“好生照顾绿珠姑娘,应用之物不可少缺”。
“知道了二公子,您放心好了”。
“嗯”。
刘琨低低应了一声,然后抬眼看了看依然紧闭的房门稍作沉吟,随即掉转身行向院外走去。
就在春红满眼诧异胡思乱想之际,忽听房中传出一道婉转悦耳的声音。
“恩公留步,若恩公得便请入房中一叙”。
刘琨闻言止住脚步,最终还是没能抑制住好奇的心情,轻轻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在下刘琨见过绿珠姑娘”。
“恩公不必客气,若非恩公搭救,奴家怕是早已身首异处,请恩公受小女子一拜”。
不等面前倩影有所动作,刘琨连忙开口阻止道“不可,在下身受石公救命之恩,搭救姑娘也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只可惜在下能力有限未能救恩公免于危难,越石汗颜无地”。
听到刘琨提起石崇,绿珠眼角一酸,两行清泪潺潺而下。
直到此时,刘琨才算真正看清眼前女子的庐山面貌,只见她一身缟素面容憔悴,细腻无暇的俏脸上泪眼迷离,弱不经风的娇躯更是摇摇欲坠惹人顿生怜爱之心。
神情稍一恍惚的刘琨猛然惊醒,他急忙躬身为礼道“绿珠姑娘节哀顺变,越石军务在身不便久留,如果姑娘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在下一定竭尽所能”。
不等绿珠答话,在乱军阵前尚且泰然自若的刘琨急切地退出房门,慌乱之中竟险些将门框撞烂。
“恩公留步”。
刘琨闻言仓促回身,稍显窘迫地问道“不知绿珠姑娘有何吩咐”。
“恩公,奴家听春红妹妹说近日门外忽然出现了很多陌生面孔,未免恩公有失,请恩公留心一二”。
听完绿珠的提醒,刘琨心中一动,他缓步来到门前透过虚掩的门缝向外偷瞄,果然在对面的街边店角有数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在向自家院落偷偷打量。
随着细致的观察,刘琨眉头蹙起,眼前这些人步伐轻碎,举止扭捏,分明便是宫中之人,此时此刻他们的出现令刘琨遍体生寒。
“春红,多备晚膳,再另置一床枕席”。
“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看到春红嘴角眉梢隐含的笑意,刘琨登时面红过耳,心中不免一阵苦笑,看来这个小丫头完全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不过他也懒得解释,正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随她去吧。
入夜之后,刘琨正在偏房闭目沉思,忽听身后轻微的脚步声低低传来。
“恩公,寒夜露重,早些歇息吧”。
听到绿珠清脆悦耳的嗓音,刘琨垂头答道“姑娘请自便,在下尚无倦意,少时便睡”。
对于刘琨话语中隐含的逐客之意,绿珠仿佛充耳未闻,她轻移莲步来到刘琨身侧低声密语道“既然恩公担心有人窥探便该顺势而为随奴家回正房安歇,否则恩公留此何益”?
面对绿珠灵动的眼眸,刘琨心中暗惊,不想此女竟如此聪慧,居然能够猜到他滞留在此的用意。
“姑娘确实冰雪聪明善解人意,既然如此越石冒犯了”。
暗香浮动的闺房中,刘琨面对着眼前的檀木书案正襟危坐,在布满精致云纹的书案上摆放着几张宣纸,砚台上搁着一只毛笔,宣纸上是数株含苞待放的梅花,细腻的笔法似乎在宣示着此间主人的多愁善感。
“恩公,夜深了”。
猛然听到绿珠如此引人遐想的提醒,刘琨身体微震,许久之后他才哑声说道“姑娘自便,越石不困”。
“恩公莫非是嫌弃奴家面容丑陋,不配为恩公暖席吗”?
随着绿珠饱含哀怨的声音入耳,刘琨愤然而起,沉声说道“请绿珠姑娘自重”。
面对刘琨毫不留情的斥责,绿珠惨然一笑,语气凄苦地说道“石公早对奴家明言,已将奴家送与恩公为婢,恩公又何必拒奴家于千里之外呢”!
刘琨闻言面色一整,缓声解释道“当日石公只是戏言相欺,绿珠姑娘切勿当真,在越石看来你我虽名为主仆,实为叔嫂,今日越石夜宿此间实为无奈之举,只等风头过去,越石便会安排心腹之人送姑娘返回故里,再寻良配”。
听到刘琨拒绝得如此干脆,绿珠先是无力的一声长叹,随后竟自解罗衫滑入锦被之中。
夜越来越深了,迷蒙的月光下绿珠匀称的呼吸声隐约可闻,竹窗上悬挂的紫色薄纱随着窗外徐徐吹过的晚风扑簌簌摆动,一飘一荡间香风隐隐搅得刘琨心绪不宁。
煎熬的时光总是显得特别漫长,刘琨从未体验过黑夜竟然也会如此令人畏惧,在他焦急的目光注视下遥远的东方天际终于闪现出一丝光亮,随着天光破晓困扰刘琨心头整夜的阴霾总算退去。
小心活动一下麻木的双腿,刘琨迈着僵硬的步伐轻轻推开房门,在他即将迈出门口的那一刻,不受控制的目光飞速扫了一下兀自熟睡的倩影,然后便飞也似的逃了出去。
就在刘琨出门后不久,两行屈辱的泪水悄悄打湿了薰香的锦缎,同样一夜无眠的绿珠紧紧咬着青葱般的手指无声哽咽。
嫣红的朝霞映照下,刘琨迈着轻快的脚步离开宅院,一路哼着欢快的小曲渐行渐远,随着他的离开,昨日徘徊于门外的几道身影也如释重负般悄然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