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沉闷的太守府中,刘延年与刘渊对面而坐,其余人等皆在院中相候。
“贤侄,汉人狡诈残暴,不但视我族部民为猪狗随意买卖杀戮,就连我们这些昔日的贵族也不过空有一个不知所谓的名号,不再拥有哪怕一尺土地的基业,地位之反差令人心生愤恨“。
“当年右贤王刘猛便因积怨起兵,想要有所作为,可惜那时晋朝纲纪未弛,国力尚在,因此贤王大事未成反遭杀身之祸,这是单于子孙世代的耻辱,是草原雄鹰心中无法抹去的伤痛。如今,司马氏父子兄弟互相残杀,我们正可借此机会外结鲜卑,乌丸,内和匈奴各部,一举恢复呼韩邪大单于昔日的荣耀“。
刘延年话到此处,抬眼看了看面色平静的刘渊,然后斩钉截铁的继续说道“延年虽不才却不愿为汉人之鹰犬,若元海率众反晋,延年誓死相从,若元海甘心为奴,延年情愿血溅五步“。
随着刘延年话音落地,刘渊忽而哈哈大笑,笑毕之后,他猛然长身而起,肃然说道“呼韩邪何足效哉!大丈夫生于乱世,上承汉高之业,下不失为魏氏,方无愧人生百年“。
刘延年闻听此言面现狂喜之色,正当他要屈身下拜之时,却听刘渊黯然一叹,缓缓开口道“可惜此刻时机未至,唯有暂时隐忍以待天时”。
刘渊此言一出,刘延年闻之大怒,厉声喝道“汝即已甘心为奴,又何必谎言欺吾”。
“哈哈哈,叔父稍安勿躁,且听渊细细道来”。
“当今天下群雄并起,皆有问鼎九州之心,而我匈奴部众虽然悍勇,奈何却各自为战,为今之计当假借尊崇晋室之名,先将五部合而为一,然后再暗中积蓄力量伺机而动”。
“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大禹出自西戎,文王生于东夷,帝王至尊有德者居之,想我匈奴部民数十万,一人之勇可抵汉人十余,如果时机成熟击鼓而进,久经战乱的大晋王朝必将摧枯拉朽,如此一来何愁不能仿效汉高祖之霸业鸿图,最不济也可封疆列土,令我族世代延续不再受奴役之苦”。
看到刘延年被自己一番言辞说道精神亢奋跃跃欲试,刘渊眼角精光一闪,继续说道“我族前景虽然一片光明,却仍需仔细谋划,自古以来胡汉有异,若以匈奴之名起兵,汉人未必肯于相从,炎汉一统天下时日最久,恩泽深入人心,因此,昭烈帝刘备才能以一州之地与天下英雄争锋”。
“我族先祖曾与汉朝相约为兄弟,兄亡弟绍合情合理,而我身为刘氏之甥为复兴炎汉而战可谓师出有名,到那时承继汉统,人心归附,天下可定矣”。
刘渊话音消散许久之后,刘延年方才觉醒,他喜极而泣的跪拜在地,口尊贤王不已。
“贤王高论,延年深感拜服,从今以后延年愿奉贤王为主,刀山火海绝不回头”。
眼见刘延年诚心跪拜,刘渊急忙伸双手相搀。
“叔父请起,渊素闻叔父忠义,日后能得叔父倾心相助,渊之大幸,族之大幸”。
在刘渊欣喜的目光注视下,刘延年自觉有些汗颜,就在前一刻他还想着擒拿对方,将之交给刘宣邀功请赏,若非心存不忍险些酿成千秋大错。
“贤王大人……”。
不等刘延年继续开口,刘渊将手一摆,和声说道“叔父与家尊共事多年亲如兄弟,您直呼在下元海即可,这贤王二字渊愧不敢当”。
刘延年性情耿直,闻听此语连忙说道“那怎么行,无论亲疏礼不可废,况且普天之下能够当此称呼者非君莫属”。
在刘延年的一再坚持下,刘渊只得勉强从之,瞬息之间,刘渊被左大将军尊为贤王的消息便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平阳郡,与此同时传出的还有北部都尉刘渊奉召讨伐贼首刘宣,并召集忠勇之士共襄义举,功成之后朝堂必有重赏。
随着人们口口相传,平阳附近郡县人心鼓舞,短短两日便有数百豪杰闻讯来投,面对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各族人马,刘渊等人喜上眉梢,然而还没等他们高兴太久,负责警戒的哨探便传回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启禀贤王大人,反贼刘尚亲率精骑两万前来问罪,如今兵锋已达蒲县,距此不过百里之遥”。
“嗯,知道了,再探”。
关于刘尚引兵来袭之事,刘渊等早有预料,此刻得到确切战报后四人眼光交错,刘延年习惯性的将目光望向张宾,而刘渊则侧身看向面带微笑的淳于定。
隔日天明,晨雾笼罩下的平阳古城仙气缭绕,巍峨耸立的城墙上一队队手持刀枪的悍卒笔直挺立,丝毫没有把即将到来的敌人放在眼中。
“报右谷蠡王,平阳城门户大开,城外无兵无将,似乎尚未得知我军到来的消息”。
听到军中斥候的回报,刘尚嘴角微翘,冷声说道“以刘元海之狡诈,刘延年之精细,对于我军动向岂会毫无察觉,此必是诱敌深入之计”。
“传令大军缓行,密切注意四周山林动静,以防敌军突袭”。
日上三竿以后,晨雾渐渐消散,在刘尚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只见一队全幅武装的精锐骑兵从平阳城东门飞驰而出,绕城巡视一圈后从西门进入城内,时间不大,又一队步卒迈着齐整的步伐从西门而出,沿着城郭巡视一圈后从东门而入,如此循环往复多次,人马皆不相同。
“报右谷蠡王,在我军左侧密林中发现敌军活动的痕迹”。
“报右谷蠡王,在我军右后方山谷中发现敌军伏兵”。
听到斥候回禀,刘尚眉头大皱,他拧眉问道“伏兵约有几何”?
“林中脚印杂乱,虽未看得真切,但绝不会少于三千之众”。
“谷中皆是精骑,人数也在三千左右”。
刘尚闻言心中大惊,如果斥候所言属实,那么城头悍卒约有三千,巡城步骑每队千人,累计相加足有万余,小小的平阳城何以在数日之间募得精兵愈万,难道那刘渊竟会撒豆成兵的妖法不成。
就在刘尚骇然失色之际,忽听里许之外的平阳城中杀声震天,一队队精锐骑兵咆哮着冲出城来,不等刘尚所部人马摆开阵势迎战,只听左右两侧伏兵骤起,三面急攻之下,刘尚所部两万精骑一触即溃,正所谓兵败如山倒,刘尚虽然几次勒令士卒回身拼杀,但是收效甚微,到最后连他自身都裹挟在败逃的人流中惶惶而走。
只此一战,杀得刘尚丢盔弃甲,所部人马死伤过半余者皆降,刘尚仅得十余亲随拼死搏杀,方才得脱大难,径往河东投奔其父。
大战过后,刘元海声名大震,原本散乱各处的族人纷纷举家来投,不过十余日便聚集精兵过万,远近郡县尽皆开城相迎。
注:刘渊是西汉时期匈奴首领冒顿单于的后裔,本姓挛鞮,只因汉高祖刘邦曾将一位宗室之女,作为和亲公主嫁给冒顿单于,并与冒顿单于相约为兄弟,所以,冒顿单于的子孙都以刘氏为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