喘息的烛火在风灯中扑索索跳动,在忽明忽暗的光晕衬托下刘籓的脸色显得无比狰狞,此刻直挺挺跪在祖宗牌位前的刘琨脸色越发苍白,一丝丝血水正沿着他下垂的手臂滴滴答答落在暗褐色的泥土上。
从屈膝跪地到现在,刘琨既没有出言辩解,也没有开口求饶,他略显单薄的身体仿佛由精铁浇铸,屹立在萧瑟的夜风中纹丝不动。
随着时间流逝,四周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也在悄然传播。
“此子乃白虎煞星转世,若不早除,必为祸天下,血屠千里“。
不知何人在人群深处一声呼喝,瞬间引燃了众人压抑已久的情绪。
“杀了他,宗族血亲尚且残杀屠戮,何况你我异性之人乎“。
“对,杀了他,此等无情无义之徒只顾自己高升富贵,脚下却尸积如山,杀之上应天理下顺民心,死不足惜。
面对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声,刘籓脸色铁青,酝酿许久之后才颓然一声长叹。
“请家法“。
听到刘籓不容置疑的声音,刘府众人面色大变,在大家敬畏的目光注视下,两名红衣壮汉各自手捧一根粗若碗口的黄铜云蛇棍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逆子,你可还有话要说“?
“没有,儿自知罪孽深重,愿领家法责罚“。
如果不出意外,这将是父子间的最后一次对话,然而却是这般流于形式,简单得令人惊诧,令人心寒。
“好,很好,动家法“。
随着刘籓怒不可遏的吼声出口,两名红衣壮汉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刘琨面前,二人手中金灿灿的黄铜大棍在灯火的掩映下散发着幽幽寒光。
“二公子,得罪了”。
就在两人将手中大棍高高举起的刹那,就听人群后方一阵骚动,紧接着一道尖锐刺耳的嗓音穿透层层阻隔无比清晰的传入所有人耳中。
“陛下驾到,众人跪迎”。
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当今天子司马衷骏马飞驰已到近前。
“棍下留人”。
其实不用司马衷喝阻,那两名红衣大汉早已收好黄铜大棍,如释重负的跪伏在地喜迎圣驾。
“刘爱卿,越石乃是朕的爱将,汝因何故对其动用私刑”?
面对天子嗔怒的喝问,刘籓慌忙以头触地,毕恭毕敬的回答道“回禀陛下,此逆子罔顾亲情,于渑池城前残杀刘氏族亲四百七十三口,臣虽有护犊之心,然刘氏一门忠孝为本,臣身为一族之长又岂敢无视族法家规,请陛下明鉴”。
司马衷闻言眉梢轻挑,沉声说道“既然刘氏一门如此看重忠孝二字,那么朕倒要问问,越石两番出战皆舍生忘死,茅津之战以五万奴仆硬撼十万匈奴铁骑,并战而胜之,此等功绩何人敢言其不忠;渑池之战以八千勇士孤军阻敌,救万民于水火,此等大义谁人敢污其不孝”。
“口体之养,世俗之誉,非所以尽孝,好男儿惟以身许国,乃为无忝于所生。国之四维,忠孝为本,为国家尽全忠,为苍生尽大孝,公而忘私,国而忘家,越石实乃我大晋王朝第一忠孝之人”。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注视下,司马衷急走几步来到刘琨面前,并顺势解下自己的狐皮大氅轻轻搭在刘琨肩头。
“越石,是朕让你受苦了,若是将军有失,朕如断一臂,切肤之痛足以抱憾终身”。
面对生死尚且泰然自若的刘琨闻听此言不觉泪如雨下,泣拜曰:琨愿肝脑涂地,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一场风波在司马衷寥寥数语下烟消云散,刘琨被其长兄安排人手搀入房中休养,天子则被刘籓恭恭敬敬的迎入府中。
“大胆刘籓,你可知罪”。
随着司马衷一声冷喝,刘籓急忙双膝跪倒,口中言道“下臣知罪,臣自知这番苦肉计瞒不过陛下的法眼,可是若不如此,实在无法给族人一个交代”。
看到刘籓如此坦诚,司马衷无奈的一声长叹。
“算了,看在越石面上,这次的事朕不与你计较,不过下不为例”。
听到天子开情,刘籓连忙谢恩不止。
“爱卿平身,对于你的一番苦心朕心中十分清楚,奈何宗亲结党之风已经盛行多年,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这次越石与弘农刘氏交恶,日后必生是非,不过对于这些朕并不担心,朕担心的是眼下,是辽东战事,如果刘弘知晓其叔伯兄弟皆因越石而死,会不会心生异志,若是他此刻转投反王麾下,其祸不小哇”。
对于司马衷的忧虑,刘籓一时也是无计可施,只好再次跪下身形。
“陛下,都怪犬子行事莽撞,臣愿自请免官,以赎其罪”。
司马衷闻言脸色一板,冷声说道“怎么?爱卿这是要弃朕而去吗”?
“臣惶恐,臣绝无此意”。
“哈哈哈,爱卿不必如此紧张,朕只是和你开个玩笑而已,其实这次弘农刘氏被灭根本就是司马颙偷袭洛阳计划的一部分,其死局早已被注定”。
安抚过刘籓之后,司马衷面色凝重的继续说道“爱卿不要忘了,弘农刘氏尚有二子在外任职,江州刺史刘乔,始安太守刘乂,此二人若生反心,东南之地怕是也难享太平”。
“陛下……”。
就在刘籓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司马衷忽然面色一整,信心百倍的说道“朕受命于天,区区几个乱臣贼子何足惧哉”。
当夜,司马衷召集群臣于明德殿议事。
次日早朝,传下圣谕。
“弘农刘氏一门忠烈,因匈奴作乱而殁于王事,追赠刘暠(刘乔祖父,官至魏侍中)安众侯,赐给棺材一副,朝服一具,钱十万,布百匹,追赠刘阜(刘乔生父,官至陈留相)关中侯,赐给棺材一副,朝服一具,钱十万,布百匹,其余死者尽皆厚葬”。
虽然司马衷不遗余力的安抚丧者情绪,但是关于刘乔兄弟怨恨天子姑息凶手,打算起兵附逆的传言却依然像雪片一样飞入帝都,更为糟糕的是,一些到天子脚下贩卖皮货的客商全都信誓旦旦的表示,有心腹之人亲眼见到刘弘主动放弃大片土地,似乎有与鲜卑贼人议和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