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帝都洛阳的官道上,刘琨与马隆并辔而行。
“越石,孟观此人面善心狠,此番石老弟贸然开罪于他,日后恐怕会生出许多事非,宜早做提防才是“。
刘琨闻言赞同的点了点头,对于马隆的担心,他深有同感,看似波澜不惊的朝堂其凶险程度远比沙场上刀刀见血的拼杀还要令人心生恐惧。
念及至此,刘琨回头看了看嬉笑怒骂的虎牙军众兄弟,内心深处充满了亏欠的情绪,虽然是他给了大家渴望已久的自由,然而兄弟们也为此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只可惜前途多艰,在这个以门阀势力论尊卑的大晋王朝,连当今天子都不得不委屈求全,何况他这个小小的虎牙将军。
黄昏时分,雄伟古朴的洛阳城已然在望,满脸喜色的石青提马来到刘琨身侧。
“将军,属下想往长安一行,请将军应允“。
“长安?“
刘琨闻言不禁一愣,不过还没等他开口问明缘由,就听石青以极低的声音嗫嚅道“末将托将军洪福得脱奴籍,可是弟弟妹妹却还在长安大户人家受苦,我想去把他们接到身边过几天舒坦日子“。
“你怎么不早说,若早些告诉我,从渑池到长安不过十余日光景便可往返,说不定如今你们一家已经团聚了“。
对于刘琨的指责,石青憨笑道“在没把你送回洛阳之前,我怎么能放心离开呢?再说就你那副谦谦君子的做派,如果没有我这个粗人相伴左右,你还不得让姓孟的那个王八蛋给欺负死“。
听到石青越说越不像话,刘琨连忙出言打断道“君子之道博大精深,越石绝不敢以君子自居,圣人有云,君子具九德,仁,礼,义,知,信,道,宽,文,不器,仁乃道德根基,礼为行为规范,……。
眼见刘琨又要发表长篇大论,石青急忙哭丧着脸哀求道“将军,求求您饶了我吧,我一听到你们汉人这些啰里啰嗦的玩意儿头都大了,什么圣人不圣人的,我这辈子除了手中这把大斧子和身后的兄弟谁都不信“。
就在刘琨想要开口规劝的时候,石青忽然一抖马缰,坐下黄骠马稀溜溜一声已经窜得远了。
“回去好好养伤,等我回来找你喝酒“。
“东山上的苹果红耶,西山上的枣儿脆,十里八乡的姑娘哟,就数妹妹你最美!……呦,呦呦“。
听着落日下隐约传来的粗旷歌声,符怀归哈哈笑道“将军,看来这头大倔驴是思春了,这次恐怕是去接情妹妹回来成亲才是正格的吧“。
在虎牙军兄弟们开怀酣畅的大笑声中,刘琨与马隆对视一眼,微笑着摇了摇头。
再次进入洛阳城门,刘琨心中五味杂陈,短短十余天时间,有太多的兄弟永远离开了虎牙军,那是一张张彼此相熟的笑脸,那是一个个还没有来得及熟悉的名字。
缓缓行进在繁华的街道上,刘琨与一众虎牙军将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散于四周围观的百姓对他们既没有欢呼也没有崇拜,有的只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见到凶煞戾鬼般的畏惧。
“马老将军,此时天色已晚,请随越石入府一聚,等隔日天明再一同上朝面圣如何“?
对于刘琨的热情邀请,马隆爽朗的大笑道“如此甚好,老夫早就听闻令尊大人字画双绝,今日有缘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安顿好虎牙军众将之后,这一老一少向着当朝光禄大夫刘籓府上缓缓行去。不等来到切近,便遥见昏暗的烛火下一道伟岸的背影默立于石阶之上,两排黑衣劲装的彪形大汉在石阶下战战相陪。
“越石,令尊大人这是何意“?
面对马隆疑惑的目光,刘琨眉头紧皱,不等坐骑站稳便已离鞍下马,疾步来到府门之前。
“逆子,还不给老夫跪下“。
随着刘籓威严的声音出口,刘琨双膝一软跪下身形。
“来人,请祖宗牌位“。
在刘籓恭敬的声音中,长子刘舆双手捧着香檀木制作的巨大灵牌稳稳站在府邸门前。
与刘琨同来的马隆凝目观瞧,只见黑漆漆的牌位上写着一行鎏金大字,刘氏门历代高曾祖考妣之神位,其下第一行赫然写着鼻祖中山靖王刘胜之神位。
就在马隆暗自心惊之时,忽听刘籓冷冷说道“逆子,可还记得族规否”?
刘琨闻言连忙以头触地,恭敬的回答道“儿不敢有一刻忘却”。
“好,将族规第三条背与我听”。
“是,刘氏族规第三条:曰宗曰族,一脉相传。勿事纷争,和谐齐贤。尊卑长幼,伦理秩然。远近亲疏,裕后光前”。
“好,很好,亏你还能记得如此清楚”。
刘籓威严的扫了一眼因为伤势未愈而脸色略显苍白的幼子,他微微抽搐的眼角竟也忍不住有些湿潮。
“逆子,我来问你,枉死在渑池城前的弘农刘氏何许人也”?
面对父亲的质问,刘琨忍者伤痛一字一顿答道“弘农刘氏祖上乃是大汉皇族,汉高祖兄长代王刘喜之后,与我中山刘氏一脉相承”。
听完刘琨的回答后,刘籓圆睁二目,厉声问道“弘农刘氏四百七十三口因何而死”?
“死于两军阵前,乱箭穿身”。
“死于何人之手”?
“刘氏不肖子孙刘琨”。
当听完刘琨父子的对答后,马隆脸色大变,他本想开口为刘琨辩解几句,不过当他看到刘籓充血的目光后,连忙识趣的闭紧了嘴巴。
“庆孙,擅杀宗族至亲该当何罪”?
对于父亲冰冷的喝问,刘舆仿佛并未听到,他怔怔看着肩头处殷红一片的弟弟泪如泉涌。
“庆孙,擅杀宗族至亲该当何罪”?
再次听到父亲暴怒的声音,刘舆浑身一颤,惨白的嘴唇嗫嚅许久后才用尽浑身力气挤出两个无情的字眼。
“杖毙”。
随着刘舆的声音出口,马隆急忙抢步上前,高声谏阻道“不可,自古忠义两难全,越石身为大晋将军,身负守土安民之责,虽然阵前杀戮族亲亦属无奈之举,请刘大人酌情宽免”。
面对马隆的善言求情,刘籓躬身回礼道“侯爷大驾光临舍下本应厚待,奈何在下家事未了,还请侯爷移驾偏厅稍候片刻”。
听到刘籓婉转的下达了逐客令,马隆骇然失色,他原以为此老只是做做样子,却万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如此狠辣绝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