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苏众惨死眼前,刘宣心胆皆落,连忙缩颈藏头将单薄的身体隐入众军之间。
“可恶,可恶”。
在刘宣羞愤的嘶吼声中,原本对破城信心百倍的匈奴大军再次陷入绝望的境地,渑池城头射来的箭矢仿佛无穷无尽,箭箭穿喉,噬魂夺命。
“嗯,以本将军看,你们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在继续强攻下去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刘宣闻言,眼中凶光大炽,他急回身,对冷言讥讽的牵秀愤怒咆哮道“我族勇士在前忘死拼杀,牵将军非但毫不领情,还在此处风言风语,难道这就是河间王口中所说的精诚合作吗”?
“哼,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随着刘宣一声歇斯底里的大吼,散布于四周的匈奴精骑各持刀枪,将牵秀和他身边的五千黑熊军团团围住,看情形只要一言不合便会蜂拥而上,把眼前这些河间精锐垛成一滩肉泥。
面对一触即发的生死危局,即便猖狂如牵秀也不免暗自心惊,他眼珠一转连忙陪笑道“贤王大人不要误会,都怪在下一时失言,您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见怪,其实在下的意思是未免贵族勇士徒增伤亡,小人另有妙计足可破城”。
“哼”。
刘宣闻言先是重重哼了一声,然后冷冷说道“讲”。
在刘宣与一众匈奴精骑虎视眈眈的注视下,牵秀心中暗道“曼成啊曼成,为了自保,我眼下可是顾不了那么多了”。
原来昨天夜里,牵秀曾邀约苏众帐内对饮,酒至半酣之时,牵秀颇为郁闷的叹息道“没想到刘琨小儿竟如此狠辣,吾本想借此行,建不世功业,万没料到竟会被一弹丸小城所阻,实在是可恨可恼”。
坐在他身侧的苏众闻言哈哈大笑,笑毕之后,低声醉语道“世勋若想破城实乃小事一桩,只需以火攻之,刘琨战不得战,退不得退,唯有出城拼死而已”。
牵秀闻言大喜,连忙细问火攻之法,酒意上涌的苏众含糊说道“渑池小城全凭木料加固,一旦火起决难施救,到那时刘琨若拒城死守,必被大火所焚,若弃城而逃,匈奴铁骑衔尾追杀,可获全功,若是他敢领军出城,则无异于自投罗网”。
牵秀闻听此言恍然大悟,他连忙急声说道“曼成既有如此妙计何不快快通知刘宣依计而行”。
眼见牵秀起身,苏众猛然伸手拽住他的衣袖。
“不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岂能将智计倾囊相授,明日你我尽管阵前观战,只要刘宣舍得下本钱,渑池早晚必被其所破”。
“可是……”。
看到牵秀满脸不甘的神情,苏众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形,走到对方身边轻声耳语道“世勋,你我本欲奇兵建功,奈何事已败露,若是此刻贪功冒进恐怕多有不妥,倒不如在此间僵持数日,一来吸引朝中派遣援军至此,为主公挥师南渡减轻阻碍,二来……”。
“二来怎样”?
对于牵秀好奇地询问,苏众先是打了个酒嗝,然后神秘一笑,颇为自得的说道“事关天机,不足为外人道也”。
冷风鼓噪的渑池城头,刘琨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在他目力所及的范围内,匈奴大军正在大量囤积柴草木薪,并堂而皇之的束成火把形状,其举火焚城之意图不言自明。
“将军,匈奴杂碎这是要玩阴的呀,接下来我们咋办”?
在石青焦虑的目光注视下,刘琨眼望苍天默然无语。
“老归,你不是去函谷关报信了嘛,你都回来这么长时间了,救兵怎么还没到?就算是个龟儿子爬也该爬来了吧”。
听到石青愤然的口气,符怀归黯然一声长叹,将探寻的目光再次望向刘琨。
“麻烦二位去把兄弟们都叫起来吧,我有话要说”。
气氛莫名压抑的渑池城中,刘琨歉然的目光逐一扫过眼前这些数次陪他出生入死的虎牙军将士。
“兄弟们,我刘琨对不住你们,其实大家一直期望的援军根本就不会来,孟将军身为函谷关守将职责重大,函谷关作为帝都的最后一道屏障绝对不容有失,因此我希望大家也能以大局为重”。
虽然虎牙军众人早已有所猜测,但是此时经过刘琨开口证实,每个人心中都很不是滋味,他们为了大晋安危流血流汗,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然而现今却被人当成弃子自生自灭,试问天下谁能无怨。
“奶奶的,孟观这个王八蛋,上次槐林一战,他兵未出,将未至,寸功未立,到最后论功行赏之时却被天子莫名其妙的封了个广威将军,如果不是背后有人给他撑腰,就是当今天子糊涂透顶”。
“住口,众军面前休得胡言”。
不等石青把话说完,刘琨急忙连声喝阻,以免这个家伙口无遮拦闯下大祸。
“咋了?事情都到了这个份上,还不让人说句心里话痛快痛快”。
早已气贯满胸的石青一旦开口,便再也止不住话头,他大嘴一咧接着说道”我和你们大伙说,这次的事根本就是朝中那些老王八,小王八嫉恨将军功劳太大,抢了他们风头,所以才会暗中授意孟关那个王八蛋见死不救,借刀杀人”。
“哼,若是这次爷爷们侥幸不死,必定抓住他们的脖子挨个放血,炖一大锅王八汤尝尝鲜”。
原本压抑的气氛被石青一通王八论搞得烟消云散,众人会心的笑过之后,刘琨苦笑着摇了摇头,对于石青的脾气秉性,他心中虽然赞赏,却绝做不到对方那般洒脱。
“各位兄弟,用不了多久敌人便会纵火焚城,我们眼下除了拼死一战之外已经别无出路,然而不用我说大家也都知道,敌我双方的实力相差十倍不止,因此这将是一场看不到胜利希望的勇者之战,必死之战”。
刘琨话到此处,威严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脸庞,然后缓声说道“如果你们之中有人想要退出,现在还来得及”。
听到刘琨这个出乎意料的决定,虎牙军众将心思各异,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他们已不再是人见人欺的奴仆,而是军功在身的大晋官员,在他们身后上有白发苍苍的父母,下有倚门相望的妻儿,一旦战死沙场,这得来不易的这一切必将付诸东流,难道刚刚脱离苦海的亲人还要再次被推入万丈深渊?他们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纳什,厄鲁尼,石塘,符林……”。
在刘琨急促的呼声中,近两千名面露犹豫之色的虎牙军兄弟应声而出。
“本将军命令你们掩护城中百姓进入缺门山避祸,即刻起行”。
“将军……”。
在这部分人的失声惊呼声中,刘琨威严的打断他们道“这是本将军的将令,难道你们打算抗命吗”?
面露羞惭之色的众人闻声下马而拜,口中悲呼将军不止。
刘琨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人影,语气诚恳的说道“你们一天是我虎牙军的兄弟,一辈子都是我虎牙军的兄弟,无论今后大家身在何方,我都希望你们不要忘记,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以保家卫国为己任”。
“走吧”。
“走”。
在刘琨声嘶力竭的吼声中,将近四分之一善战老卒飞身上马与城中百姓一同消失在满目苍翠之中。自从他们起身离开的一刻起,留在原地的五千骁勇之士便再无一人回头,他们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如刀削斧凿般棱角分明,透着一往无前的刚强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