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外十里长亭，武帝于齐王面对而坐，青石桌上一壶老酒，两碟小菜，式样虽然简单却不失精致。
“陛下自登基以来日理万机，臣弟实在没有想到，您还能亲自前来为臣弟送行”。
面对齐王司马攸谦谦有礼的姿态，武帝稍显不耐的皱了皱眉头，然后苦笑着说道“桃符，别怪皇兄对你不公，朕虽然是一国之君，但是有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
“国家，国家，先有国才有家，为了大晋朝江山永固，朕也只能让你受委屈了”。
齐王见武帝对自己如此坦诚，郁闷烦乱的心情瞬间平静了许多。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轻声说道“臣弟明白，其实离开也好，省得一些利欲熏心之徒整日里将臣弟架在火上炙烤，大晋朝立国未久，根基尚弱，也实在是经不得风雨侵袭”。
齐王话到此处，抬眼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武帝，稍作沉吟后轻声说道“陛下以为刘渊此人如何”？
武帝虽然不解齐王此时提起刘渊的用意，但是他还是中肯的评价道“刘元海相貌出众仪表堂堂，即使是春秋的由余，汉代的金日蝉与他相比也不免甘拜下风”。
“陛下所言极是，不过臣弟观此人绝非虚有其表之辈，他在年幼时就非常聪慧，在母亲呼延氏去世的时候，他伤心得垂足顿胸，嚎啕大哭，周围之人都被他的悲伤所触动，宗族部落对他的孝行十分赞赏，就连当时曹魏司空王旭等人听说后都派人前去吊唁”。
“此人年少时就拜在上党人崔游门下学习，博览群书，尤其喜爱《春秋左氏传》和《孙吴兵法》。在一次闲谈时，他曾经当着同窗朱纪，范隆的面品评前朝功臣”。
“他说自己在每次看书传的时候，都禁不住要鄙弃随何、陆贾的缺乏武功，周勃、灌婴的缺少文才。当年随、陆二人遇上汉高祖而不能建立起封侯的功绩，周、灌二人跟随汉文帝却没有开创教化的大业，实在是太可惜了”。
“最近几年秦、凉二州频发叛乱，究其根本原因无外乎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依照臣弟的观察，刘渊此人暗藏大志，一旦得到合适的时机，必然会乘势而起，似这般枭雄之辈若是不愿甘心为我所用，就应该早早除掉，以绝后患”。
齐王的一番话说得武帝眉头轻皱，其实类似的担心武帝早有耳闻，平东将军孔恂、卫将军杨珧都曾在武帝面前提起过对此人的担心。
“桃符，刘元海虽然是匈奴后裔，但是匈奴五部毕竟已经归附中原多年，况且如今大晋正要向蛮夷各部表明以诚相待，以德服人的态度，怎么能够凭借臆测随意杀戮别人送来的人质呢？此事休要再提”。
“可是，此人不除，凉州不安，请陛下……”。
还没等齐王把话说完，武帝就不耐的打断道“好了，刘元海的事，朕自会斟酌，你只管尽快返回封地，军国大事自有朝中诸臣为朕分忧”。
“是，臣弟明白了”。
伴随着齐王司马攸无奈的叹息，十里长亭中压抑的气氛愈加浓重，或许是意识到刚刚语气的强硬，武帝缓缓起身，和蔼的说道“你我兄弟经此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次相见”。
“桃符，这杯水酒就权当为兄向你赔罪了”。
不等武帝伸手触碰石桌上的玉壶，齐王连忙抢步上前，一边以手相拦，一边口中谦逊道“君臣尊卑，长幼有序，桃符怎敢劳动陛下大驾，还是让臣弟自己来吧”。
面对齐王坚持的眼神，武帝微微一笑，半真半假的说道“这可是朕的一番心意，你执意如此，莫非是在心中埋怨为兄对你过于凉薄”。
“臣弟不敢”。
看到齐王如履薄冰的神情，武帝朗声长笑的同时，将斟满御酒的酒杯稳稳递到胞弟面前，分外坦然的高声说道“愿贤弟此去一路顺风”。
“多谢陛下厚赐”。
齐王拜谢过后，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惶恐，清澈甘冽的美酒竟在他颤抖的双手缝隙中泼洒大半。
“怎么？贤弟身体不适吗？何故如此失态”？
面对武帝鹰隼般锐利的眼神，齐王连忙双膝跪地，并顺势将酒杯放在一旁，哭诉道“臣弟此去关山万里，恐怕有生之年再也没有机会聆听皇兄教诲，念及至此心中不免酸楚。
耐心听完齐王的解释，武帝抬头看了看帝都方向，轻声说道“桃符，朕知道你心里的苦，可是为了大晋江山社稷，朕也是迫于无奈啊”。
看到武帝脸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不忍，齐王眼中喜色连闪，连忙进言道“皇兄，臣弟自幼是您看着长大的，对于我的脾气禀性你也最为了解，臣弟生性温和，对于权势地位更是从无奢求，今日臣弟自请去除封号，终生侍奉母后陵寝以尽孝道，请皇兄恩准”。
沉寂的十里长亭中，两道人影一跪一站，许久之后，武帝的一声长叹终于打破了凝滞的画面。
“唉，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血色残阳下，武帝复杂的目光紧紧盯着远方渐渐消失的车马长龙，久久无言。
“陛下，齐王在朝中声望日隆，深得人心，今日一去乃是社稷之福，陛下何须如此”。
武帝闻声回头，原来是侍中冯紞劝他尽早回宫安歇。
“都散了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月朗星稀的官道上，透过车马不安的嘶鸣声依稀可以听见激烈的争吵。此时此刻齐王府从事中郎刘宝正在同司马嵇喜争得面红耳赤。
“嵇公穆，王爷突染恶疾急需名医诊治，帝都洛阳近在咫尺，你为何舍近求远，催促车队向西而行，你这匹夫居心何在”？
面对中郎将刘宝的斥责，嵇喜急声解释道“王爷此病来得太过突然，洛阳虽有御医却不足为信，老夫听闻岐黄圣手皇甫谧现已徙居新安，离此只有不足三十里，可速往求之”。
听完嵇喜的忧虑，刘宝暗自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
“玄晏先生的大名，末将也早有耳闻，若是此人能够施以援手，王爷定然可以转危为安”。
“嵇老，末将先行一步去见玄晏先生，麻烦你照顾好王驾千岁，尽快赶至新安求医”。
“将军放心，王爷吉人自有天相，我们随后便到”。
随着一声呼哨，视齐王为恩公的刘宝单人独骑没入苍茫的夜色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