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浮动的洛阳城中,满腹心事的司马衷稳坐明德殿,冷眼旁观满朝文武关于扶风王到底是忠是奸的争论,在场众人除了司马衷闭口不言之外,还有一个人对此事三缄其口。
“王叔,您觉得司马骏其意若何”?
猛然听到天子的垂问,齐王司马攸连忙躬身回礼。
“陛下圣明,扶风王司马骏素有仁孝之名,或许真的身染风寒也未可知,此刻便言之忠奸恐怕为时尚早,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臣觉得还是应该增兵广成关较为稳妥”。
听到齐王模棱两可的建议后,司马衷眼角微眯,笑盈盈的说道“王叔之意正与朕同,只是不知当从何处调兵为宜”?
“臣以为赵贼残余已不足为虑,应立即宣召安丰郡侯王戎回师洛阳,以弥补帝都空虚”。
“嗯,朕确有此意,只不过王戎现今已经移驻旋门关,若是大军异动很有可能会打草惊蛇,反倒不美”。
司马攸闻言稍作沉吟,然后略显犹疑地说道“以臣愚见帝都以北有黄河天堑而且并无战事,不如调回孟津关士卒充实南线,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随着司马悠话音落地,整座明德殿内的气氛都为之一凝,就在数日之前,当今天子力排众议,将戍卫洛阳的御林军一分为二,命骁骑将军王济统帅精锐三万增兵洛阳北面要冲孟津关,如果此刻朝令夕改,司马衷这位根基尚未稳固的新帝势必要面临自食苦果的尴尬境地。
看到满朝文武或幸灾乐祸或凝眉不展的神情,司马衷缓缓摇了摇头。
“王叔此举实为不妥,河间王司马颙神智不清,其部下张方、李含之流一直推诿拖延,不肯进兵,其心实不可测,孟津关扼守黄河渡口,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绝对不容有失”。
听到天子坚决的语气,司马攸眼中精光微闪,急忙开口说道“老臣愚鲁,请陛下明示”。
司马衷闻言,无奈的一声长叹,缓缓说道“为今之计只有分派御林军充实广成关,以防不测”。
“陛下不可,以三万御林军守卫帝都已经是勉为其难,如果再要分兵,洛阳岂不成了一座空城,一旦有宵小之人趁机作乱,后果不堪设想”。
在司徒王浑的带动下,众臣尽皆跪倒,苦劝不止。
“众卿勿忧,洛阳城八关都邑,坚不可摧,以万余精兵留守足矣”。
目送窃窃私语的百官身影渐渐消失,司马衷双拳紧握,暗自发狠道“哼,一群老狐狸想借机灭了朕,朕又何尝不想借机灭了你们,等你们忍耐不住动起来的时候,就是朕收网的一刻。
在接下来的三五日时间里,各方势力均极为默契地保持沉默,匆匆而逝的光阴在这场耐性的比拼中渐渐凝固。
“启奏陛下,大事不好,西北马兰羌领马格隆勾结鲜卑秃发部余孽若罗拔能起兵叛乱,北地太守张损战死,冯翊太守欧阳建屈膝降贼,并引领叛贼精骑数万沿曹魏古道猛扑新安,函谷关守将孟观请求陛下火速发兵支援”。
正自用晚膳的司马衷闻言只是轻轻哦了一声,便不再理会,前来报信的小黄门(宦官)以为陛下没听清楚自己在说什么,连忙又将十万火急的消息再次高声重复了一遍。
“嗯,朕知道了,下去吧”。
惊诧莫名的小黄门闻言连忙告退,慌乱之中险些与迎面冲来的少年将军撞个满怀。
“让开”。
不等小黄门开口讨饶,他单薄的身子已经被满脸汗水的刘琨推倒在一旁。
“陛下,大事不好”。
“慌什么,区区几个羌胡作乱竟把你急成这样”。
司马衷随手擦了擦嘴角的油腻,然后挥手示意刘琨坐下说话,不过就在两人视线相交的一刻,司马衷竟没来由的觉得心中一紧。
“陛下,您刚才说的是羌胡叛乱”?
面对刘琨惊诧的眼神,司马衷表情凝重的点了点头,紧接着声音低沉的问道“怎么?难道越石不是为此事而来吗”?
“陛下,臣刚刚在巡查时正遇到并州刺史刘钦派来的求援急报,匈奴右部帅诰升爰趁左部帅刘豹病危之机,勾结左部都尉刘宣图谋自立,祸乱并州,刘钦虽率部死战,奈何寡不敌众,如今困守河东解县弹丸之地,亟待救援”。
“什么”?
刚刚还淡定自若的司马衷猛然拍案而起,正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一贯恭顺温和的诰升爰会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横插一脚。
“陛下,雍州,并州皆有急报传来”。
面对司马攸和王浑同时来到,司马衷已有心理准备,此二人一为司马,一为司徒,如果此时再继续装聋作哑其心当诛。
“两位爱卿何以如此惊慌,莫非又有贼胡兴风作浪”?
“陛下圣明,马兰羌领马格隆勾结鲜卑秃发部余孽若罗拔能攻掠西北诸郡,北地太守张损战死,冯翊匹夫欧阳建屈膝降贼,如今叛贼八万精骑沿曹魏古道已达渑池,函谷关守将孟观请求陛下火速发兵支援”。
“还有呢”?
听到天子面色阴沉的询问,司马攸上前一步恨声说道“诰升爰勾结刘宣图谋自立,并州刺史刘钦仓促应战,兵败被围,臣刚刚接到消息,此刻解县已失,刘义和与所部勇士三千二百余人尽皆力战而死”。
“什么”?
司马衷闻言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幸得刘琨在侧相扶才不至于摔倒在地。目睹天子惊慌失措的模样,司马攸与王浑对视一眼,均都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夜幕降临之后,刘琨、乐广、嵇绍、裴楷、胡奕、任罕一众东宫旧人齐聚宣明殿。
“陛下,胡虏于雍、并二州同时发难绝非偶然,其后必有奸佞小人暗中指使”。
“裴令公所言甚是,不过此刻二王反意未显,南北两线之兵皆不宜轻动,若调外兵回援洛阳怕是远水难解近火,一旦帝都有失,后果不堪设想”。
听到众人的担心,司马衷将目光从“禹贡地域图”上缓缓收回后,神色凝重的说道“羌胡作乱朕早有所料,在诸王起兵之初便已密令平虏护军、西平太守马隆严密监视,只要孟观能够守住函谷关一日夜,马隆所部重甲便能随后赶至与函谷关守军形成前后夹击的局面,此路叛军实不足为虑,可惜眼下洛阳兵力空虚,朕也只能寄希望于马隆早日破敌来援”。
司马衷一番话说完,众人心中稍安,不过如此坐以待援终非良策,就在大家苦思无解的时候,只听一道声音信心满满的说道“末将愿领军与匈奴决一死战,为陛下拖住敌军前进的势头”。
司马衷闻声抬头,然后苦笑着说道“越石美意,朕心领了,可惜敌军有近十万之众,即便朕将宿卫都调拨给你,所得之兵也不过一万有余,兵力对比如此悬殊,若是强行出战无异于以卵击石,朕于心何忍”。
“陛下勿忧,末将无须动用洛阳守军一兵一卒,便可于两日内募得雄师数万,力保帝都不失”。
“哦?此言当真”。
既惊且喜的司马衷猛然抓住刘琨手臂,激动得连声音都有些发颤。
“君前无戏言,若有差池,末将甘当军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