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遭大变却波澜不惊的襄阳城中,踌躇满志的扶风王司马骏与昔日南阳王帐下第一谋士淳于定同席而坐,相较于司马骏的欣喜若狂,淳于定却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景程,如今梁王被俘、赵王败逃,仅剩司马亮孤军在野,天下大事虽与卿所料略有不同,却也相去不远,想我汉中将士兵精粮足,此番平定中原,必可马到功成”。
听到司马骏信心满满的声音,淳于定连忙长身而起,出言提醒道“主公不可轻敌,当下之事扑朔迷离,仍需谨慎应对”。
“嗯?景程此言何意”?
面对司马骏疑惑的目光,淳于定声音凝重的说道“臣听闻河间王司马颙忽染恶疾,癫疯狂躁,神智尽丧,不知此消息可否属实”?
司马骏闻言双眉挑动,沉声答道“河间府主簿房阳与本王一向互有书信往来,据他书中所说,确有此事,怎么?莫非景程以为其中有诈”?
“主公圣明,司马文载(司马颙)少年时便名声在外,一贯轻钱财厚待贤士,先帝在世时曾赞叹其为藩王表率,此等心胸豁达之人竟染疯癫恶疾,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况且臣刚刚接到消息,辽东鲜卑慕容部以讨伐世仇宇文部为由,纵兵为祸辽西郡,杀掠甚众,如今卢龙,滦县,昌黎等地狼烟四起,北方各部族对乌丸校尉刘弘坐视不理的态度颇多怨言,请求朝廷发兵平乱的上书雪片般飞入帝都洛阳,依臣只见这两件事看似毫不相干,但若是详细推敲,此中必定大有关联”。
听完淳于定的分析,司马骏眼中杀机闪动,刚刚的大好心情顷刻间烟消云散。
天下之大,英雄辈出,似淳于定这般心细如尘者又何止一人。此时此刻远在千里之遥的琅琊王府邸,向来被世人认为地位显赫,却碌碌无为的司马觐正在后园垂钓。
“王兄,我听说梁、赵二王皆已兵败,只剩司马亮那个老家伙还在负隅顽抗,弟欲起兵讨之,以建功立业,不知王兄意下如何”?
对于胞弟司马澹的提议,司马觐只顾全神贯注的盯着水面,对于这个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不理不睬。
“王兄你倒是说句话呀”。
“二叔,你那么大嗓门干嘛,我的鱼都被你给吓跑了,快快赔我鱼来”。
看到眼前手持钓竿似模似样的少年,司马澹无奈的翻了翻白眼,别看此子刚刚十岁挂零,但却机智百出,古灵精怪,这两年和他打交道,司马澹从未占过便宜。
“睿儿,不得无理”。
受到父王斥责的司马睿,调皮的吐了吐舌头,然后扭过头去继续钓鱼,对于这个酗酒暴虐又惧内不孝的二叔不再理会。
“思弘,不可莽撞,难道你忘了当今天子早有明诏在先,诸王有擅自起兵者,等同附逆”。
看到司马觐还是一惯胆小怕事畏畏缩缩的模样,司马澹虽然心中鄙夷,但是口中却忧心忡忡的说道“可如果诏书是宵小之辈假托陛下之名所作,我等岂不误了大事”。
司马觐闻言微微一笑,语气坚定的说道“当今天子英明果敢,又岂能为佞臣所左右,思弘尽管安心高卧,切记万万不可造次”。
“可是……”。
不等司马颙继续鼓噪,司马觐忽然神色悲戚的长叹道“唉,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为兄刚刚听说河间司马颙突发恶疾竟至疯癫,文载(司马颙)若再有失,我大晋王朝又损一柱石,实在是可惜可叹”。
“哼,似那般沽名钓誉之徒,莫说是疯了,就算是死了又何足道哉”。
目送满面气恼的司马澹离开后,司马觐微微闭目沉淀了一下心情,然后对陪在身侧的长子司马睿轻声说道“同为皇室宗亲,血浓于水,明日吾儿当备以厚礼,代表为父前往河间探视”。
“是,孩儿遵命”。
隔日午后,地处冀州的河间国便迎来一位年纪不大,身份却十分尊贵的客人。接风洗尘之际,此间主人身着皮袄,围炉而坐,虽然双鬓之间汗如雨下,却仍然身子发抖,牙关打战,还不住声的呵斥仆役往熊熊燃烧的火炉中继续添柴。
正当司马睿难忍室内气闷,想要溜出去透透风的时候,忽闻天子有诏至。
“辽东鲜卑慕容部贼性难改,竟敢无视天朝威仪祸乱边陲,朕听闻河间国有猛将张方,谋士李含,皆为忠义之人,现特进此二人为讨逆将军、立节中郎将,会同宁朔将军刘弘进军讨贼,诸军勿负朕望,功成之日必有重赏”。
诏书念毕之后,满座皆惊,河间王司马颙突然愤而起身,披在肩头的羊皮夹袄随之滑落在地。
“想必是炉火太盛,引起主公不适,快快撤去柴薪,开窗通风”。
听到李含焦虑的声音,司马颙口中呵呵一阵后,一边大声叫嚷热死了,热死了,一边尽脱衣裤,原本就气氛尴尬的迎宾宴,顷刻间人去楼空。
入夜之后,司马睿正要安睡,突然听见王府内一片嘈杂,他连忙起身问明缘故。原来晚宴过后,神志不清的司马颙竟然趁人不备,独自偷跑出寝宫,眼下仆从,宫女,侍卫早已乱作一团,若是这位疯子王爷真出了什么意外,那可是夷灭亲族的重罪。
或许是苍天有眼,在众人迫切的寻找下,终于发现了司马颙的身影,只见他坦胸露腹正在马厩中的泥淖里呼呼大睡,当被宫女们扶起时,兀自睡眼惺忪的破口大骂“本王好好地睡在床上,你们为什么要抬我出去,孤王要砍了你们的头”。
目睹一幕幕闹剧接连上演,司马睿实在没有心情继续欣赏下去,不等天光大亮,他便以思念母亲为名,提出辞行。
走在熟悉的林荫小路上,听着耳边欢快的鸟鸣声,刚刚离开几天光景的司马睿忽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怪异感觉,就在他心中颇有感触的时候,琅琊王府已在眼前。
整洁幽静的书房中,司马觐父子对面而坐,司马觐注视着爱子灵动的眼睛,轻声问道“文载近况如何,病体果如外界传言般那么严重吗”?
“回禀父王,有过之而无不及,依儿臣所见,河间司马颙已病入膏肓,即使扁鹊,华佗再生恐怕也无济于事”。
听到爱子言之凿凿的回答后,司马觐不禁微微一愣,然后和声问道“吾儿此言何意”?
“回禀父王,若起病在身尚可医,然其病在心,不可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