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宁二年,帝都洛阳瘟疫流行,死者不计其数,就连晋武帝司马炎都因病废朝,突然宣布取消筹备日久的元会大典。
消息传出,准备赴会的诸王百官尽皆惊疑不定。一时间,武帝病危的传言不胫而走,在朝堂内外处处弥漫着恐慌躁动情绪的同时,以齐王司马攸取代傻太子司马衷继承大统的呼声日益高涨。
“掷柳迁乔太有情,交交时作弄机声。洛阳三月花如锦,多少工夫织得成”。
咸宁二年的三月百花尚未开放,帝都洛阳却意外的迎来了一场风雪。呼啸的寒风竭力搜刮着青石铺就的街面,飞雪中夹杂的碎石无情抽打在沿街店铺的隔板上噼啪作响。
依照常理,如此恶劣的天气大街上本该车少人稀,尽显萧条,然而此时此刻,南宫东门外至城东望京门之间的三公府弟门前却人头攒动,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嗡嗡不绝。
相比于三公府外的热闹,武帝近臣济北郡侯、中书监荀勖的府第却显得冷清异常。此时此刻身处侯府后花园省身亭内的荀勖正在风雪中轻按琴弦,一曲阳春白雪道尽了心中的孤独与无奈。
“米雪不似蝶,如沙飞漫天。簌簌声过耳,沙沙袭人颜。冰刀试肌肤,生疼且颤寒。可怜行路者,欲哭何艰难”。
轻声吟罢之后,荀勖轻轻抖了抖貂裘上散落的雪花,仰天慨叹道“唉,天道多变,人生无常,这样一场大雪不知道要令多少人挨过无眠之夜”。
翌日清晨,风止雪停,德阳殿内百官齐聚,恭迎病体初愈的晋武帝临朝。
随着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渐渐迫近,满朝文武忐忑的目光同时望向这位承继父兄基业的开国君主。虽然君臣之间才仅仅月余未见,但是如今的武帝却明显清瘦了许多,不过充斥在眉宇间的那股霸气却依然如故,炯炯有神的目光中丝毫看不出一点病容。
君臣大礼过后,武帝和颜悦色的说道“自今年正月以来,朕身体欠安,幸赖桃符(胞弟齐王司马攸)与公闾(贾允)、公曾(荀勖)三人共参医药,支撑大局,这段时间看到诸位臣工为我大晋江山尽心竭力,朕心甚慰”。
武帝话到此处,犀利的目光逐一扫过众臣,然后口气淡然的说道“朕虽然偶患小疾,但身体还算康健,今日将诸公召集到此,乃是为了宣布一件喜事”。
“大家都知道,自从武元皇后弃朕而去之后,朕十分伤心,每每思之都会神伤许久。皇后临终时,曾将头枕在朕的膝盖上哭求说:叔父杨骏的女儿杨芷才貌兼备,愿陛下选她来备六宫,当时朕流着眼泪答应了她,只因江东之地尚未归于王化,所以才迁延至今”。
“昨夜朕恍惚之间,仿佛看见皇后面壁哭泣,就在朕想要近前询问的时候,一阵微风吹过她竟然已经不见了踪影。心伤之余,朕回顾往事,不免觉得有些愧对琼芝的嘱托,因此朕决定兑现当初的承诺,迎娶太傅杨俊的女儿杨芷入宫,继任后宫之主,母仪天下”。
群臣听完武帝的决定后,某些人内心深处不免暗暗松了口气,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一时之间对杨芷的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面对满朝文武的道贺,武帝微微摆了摆手,然后笑着说道“朕一人之喜微不足道,百姓康宁才值得庆贺,朕听闻此次洛阳大疫,河南尹夏侯和处置得当,深受百姓敬服,为了表彰其功绩,朕决定迁夏侯和为光禄勋,河南尹由侍中王恂继任”。
随着武帝话音落地,德阳殿内瞬间鸦雀无声,片刻之后身为晋武帝母舅的兰陵侯王恂率先出班跪倒并开口谢恩,夏侯和亦紧随其后,叩谢天恩。
等到两人平身之后,武帝又继续发布任命,这一次他居然迁齐王司马攸代替大晋开国元老贾允担任司空一职,并语气坚决的剥夺了贾允的全部兵权,只是没有改变他的地位和待遇。
面对晋武帝翻脸无情的深沉目光,贾允与齐王同时开口谢恩,这一老一少似乎早已预料到今日之事,脸上无悲无喜,此时用荣辱不惊来形容二人倒是恰如其分。
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人事变动,满朝文武或频频点头,或暗暗惊心,高高在上的武帝将众人神情尽收眼底。随着武帝意欲册立新后的消息广为流传,坊间关于皇帝病危的流言顷刻间烟消云散,举国上下人心渐安。
咸宁二年十月,杨骏之女杨芷被册立为皇后,晋武帝以崇重后父为名恢复杨氏先祖临晋侯的汉末封号,此举虽然广受朝臣非议,但是武帝却利用天子的权威将其贯彻到底,不仅是杨骏,其弟杨珧、杨济也一并受到重用,并在其后数年间迅速发展,使外戚杨氏成为西晋朝堂中不可小觑的一股新兴势力。
咸宁三年,帝都洛阳发生日蚀现象,博士秦秀认为这是权臣当国,天下黑暗的征兆。位高权重的贾充此时已经官居尚书仆射,他借此机会,佯求逊位。
对于这位开国功臣兼儿女亲家,武帝自然要礼让三分,所以不但没有答应他的请求,反而又加封了他的食邑,官阶也上升到太尉、行太子太保,录尚书事。
咸宁五年,江东孙吴衰败之迹已经明显暴露,同年八月间,荆州都督、镇南大将军杜预从襄阳上表备述吴国形势,请求迅速发兵平吴。可惜以贾充、荀勖、冯紞为首的一干权臣却拼命阻挡,弄得武帝对杜预的请战一直迟疑不决。
杜预得到消息后非常着急,他再次上书,陈述自己的见解。他说,孙吴的兵力相当紧张,只能集中力量保住夏口以东,连西线也无力增援,并婉转地批评晋武帝轻信谣言,放弃灭吴大计,实际上是纵敌养患,给敌人喘息的机会。他认为,灭吴战争胜券稳操,即使没有成功,也不会损失什么。对于杜预的上书,武帝仍然迟迟没有回复。
眼看良机稍纵即逝,身在荆州的杜预又急又气,第三次上书请求立即开战。他愤怒地批评反对派既不顾国家利益,又怕别人立功的阴暗心理和可耻行径。杜预还向武帝指出,由于我们要攻打东吴的消息已经泄露,东吴可能要采取对策,那必将给我们灭亡东吴的战争带来许多新的困难。
当杜预的这次上书被人送到武帝那里时,中书令、散骑常侍张华正在陪武帝下棋。当张华听侍从说是杜预上书之后立即推开棋盘,劝武帝不要再优柔寡断,并言辞恳切的请求他采纳杜预的建议。
就在这个时候,贾充、荀勖等人也闻讯赶来,他们再次站出来大唱反调,更加令人意外的是吏部尚书、太子少傅、左仆射山涛竟然也不支持伐吴大计。
面对一干元老重臣的阻碍,晋武帝重新展开杜预的上书,他的目光越过前面精细入微的分析,直接停留在最后一行字迹上面。
“陛下英明神武虽为开国之君,却被世人谬为守成之主,皆因功业不足之故,若陛下能够抚平江东,成就天下一统的霸业,必可威加宇内,留名青史”。
贾充、荀勖等人见到武帝似乎还在犹豫,于是又一次开口劝阻,不料武帝却勃然大怒,惊得贾充等人赶紧脱帽认罪。
年近八旬的山涛退朝归家后,面对暮气沉沉的东宫方向沉吟半晌,最后低声轻叹道:“从古至今只有圣人能够做到内外无患,假如不是圣人,外部安宁就必然滋生内部的忧患,以大晋目前的情况来看,放着孙吴作为外部威胁,难道不是更为有利吗?“
“唉,可惜,可惜呀”。
随着这位元老重臣的一声慨叹,他的满腹心事全部夹杂在寒风中渐渐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