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夜色渐深,司马衷在百官簇拥下返回明德殿。直到此时,四周围观的百姓才不由自主的喘了口粗气,真龙天子毕竟不同凡响,光是那种不动如山的气魄便足以令人心生畏惧。
等到陛下与百官的车辇淡出视线之后,原本寂静无声的关林庙前先是一番窃窃私语,继而嗡嗡不绝,到最后气氛陡然爆发,再次恢复了往年的热闹喧嚣。
“两位公子,前面围了很多人在看热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哦?走,我们也过去看看”。
少年心性的刘琨猛然一拉兄长刘舆的袍袖,循着从人的指点向前凑去。
刘舆字庆孙,现任宰府尚书郎,以隽朗有才局名著当时,帝都为之语:“洛中奕奕,庆孙,越石”。
“让让,让让,麻烦让一让”。
刚过舞象之年的刘琨由于身子偏瘦在人群中左摇右挤,不多时便与兄长走散,等他来到人群内侧之后,不由得心头火起。原来人群中间正有一伙油头粉面的士族公子污言戏辱趁夜观灯的良家妇女。
“住口,天子脚下,王法当头,难道你们就一点也不觉得羞耻吗”?
对于刘琨义正言辞的喝骂,为首一名紫袍青年轻蔑地撇了撇嘴,然后冷笑着说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管老子的闲事”。
迎着对方不屑的目光,刘琨傲然答道“我乃越骑校尉刘琨是也,你又是个什么货色”?
听到刘琨自报家门,那名紫袍青年明显一愣,他万万没有想到当今陛下面前的红人竟然会如此年轻。
“哦!原来是校尉大人驾到,在下有眼不识泰山恕罪恕罪,在下石顺,世居渤海,乐陵郡公(石苞)乃是在下家祖,当朝大鸿胪(石统)乃是在下家父,安阳乡侯(石崇)乃是在下六叔”。
看到自己每说一句,对方脸上的表情便凝重一分,石顺得意的笑了笑,然后亲切地说道“贤弟,你我父辈同朝为官多年,大家说是世交也不为过,况且此番进京面圣,愚兄也将凭借先祖余荫步入仕途,到时候你我兄弟又会同殿称臣,大家自然应该相互帮衬才是”。
刘琨闻言心中说不出的烦闷,他深深吸了口气,便要转身离开。
“刘越石,枉你素有才名,原来也是个趋炎附势的凡夫俗子,世故小人”。
“啪”。
不等受辱的少妇把话说完,石顺陡然扬起手掌,一个凶悍的耳光将她打倒在地。
“贱婢,老子能够看中你,那是你的福气,只要你乖乖的听话,老子担保你那个没用的丈夫能够连升三级,只要老子玩的开心,赏他个行军司马干干又有何难”。
“呸,无耻之徒”。
伴随着少妇愤怒的声音,一口带血浓痰迎面砸在石顺脸上,令石顺原本肆意猖狂的笑容登时僵住。
“贱婢,找死”。
恼羞成怒的石顺随手抽出从人佩刀,便欲当街行凶。
“等等”。
再次听到刘琨拦阻的声音,石顺气得双眉倒竖,他阴恻恻地说道“怎么?莫非你真的要因为这个素昧平生的贱人而得罪我们渤海石家吗”?
对于石顺威胁意味浓重的喝问,刘琨仿佛充耳未闻,他凝眉问道“夫人,不知您夫君是哪一位?又在哪位将军手下任职”?
“哼,你问这些干什么?难道你们连他也不打算放过吗”?
“枉我夫君阵前杀敌忠心报国,到头来却连身家性命都难以保全,天理何在?公道何存”?
言语悲戚的少妇趁人不备纵身而起,锋利如勾的十指在石顺脸上抓出数道血槽。
“哎呦”。
“噗”。
石顺吃痛之下,手中长刀含怒捅出,在场众人只听一声惨叫,美貌少妇已经倒卧血泊之内。
“杀人了”。
混乱的惊叫声中,四周围观的人潮顷刻间向后退去,原地只留下刘氏兄弟和石顺等一干狐朋狗友。
“妈的,竟敢破老子的相,我砍砍砍砍砍”。
眼见石顺长刀飞舞,将满腔怨气尽数发泄在残破不堪的尸体上,刘琨气得钢牙紧咬,面色阴沉,思虑少顷之后,他语气冰冷的喝骂道“住手,杀人害命已经犯了王法,你竟然还碎尸泄愤,简直禽兽不如”。
“什么?小兔崽子,你敢骂我”?
怒极反笑的石顺从血肉中缓缓抽出长刀,任由涓涓血水在脚下汇聚成溪,他阴冷的目光紧紧盯在刘琨脸上,大有一言不合便要动武的架势。
“石公子暂且息怒,刚刚在下看得分明,是那刁钻妇人蛮横无理,骚扰公子在先,公子原本无意伤人即便有错也只是无心之失”。
好言安抚住石顺之后,痴长两岁的刘舆紧紧拽住兄弟的手腕,试图将他拖离是非之地。
“放手”。
一向对兄长言听计从的刘琨这次反应却出乎意料的坚决。
“杀人偿命,法不容情”。
“越石,不可造次”。
“锵”。
对于兄长紧张的拦阻,刘琨肋下宝刀毫不迟疑的显露出慑人刀锋。
刚刚因为突发人命而四外散去的百姓,此时见到两位世家公子刀兵相见,立刻又再次围拢过来,只不过这次他们只是远远观望事态发展。
静悄悄的街面上,刘琨与石顺借着天上皎洁的月光能够清晰地看到彼此,甚至连略显粗重的呼吸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刘校尉,你我皆是天子之臣,如此相争只会成为世人茶余饭后的笑话,不如这样,我愿以金银美色抵偿今日之过,也算是给这贱婢的夫君一个交代,你看如何”?
或许是不想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一向在渤海老家飞扬跋扈的石顺居然极为罕见的选择了退让,不过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面色阴沉的刘琨却并没有领情。
“好,既然你有悔过之心,那就为死者披麻戴孝以示其诚”。
本就心中暗恼的石顺闻听此言登时勃然大怒。
“刘琨,你三番五次羞辱于我,到底是何居心,一个寒门贱婢,老子杀便杀了,你能奈我何”?
在石顺的眼神示意下,他身后那些早已按耐不住的献媚之徒蜂拥而上,面对四五个恶徒的围攻,刘琨拳脚齐出,仅仅几个照面便将这些中看不中用的草包撂倒一地。
“越石,小心后面”。
得到兄长提醒的刘琨顺势扭身,极为惊险的避过了石顺卑鄙的偷袭。
“噗”。
未能得手的石顺还来不及开口讨饶,便觉得脖颈处一阵冰凉,紧接着就看到一颗无比眼熟的头颅骨碌碌滚出数尺开外。
“唉,越石啊,你好鲁莽,这下你可闯了大祸了”。
相比于兄长的惊慌失措,刘琨冷冷一笑,傲然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这就入宫去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