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玄机

简陋的茅草马车在苏家门口停下，与周围的繁华气派显得格格不入，唯有那清秀的驾车少女方才让人眼前一亮，惊奇之余，对车中的正主也越加揣摩不透。车辆越聚越多，本就并不宽敞的道路上更加拥挤，就连拉车的马匹也似是不耐，黑马性烈，直起前腿就要踩人，被那少女嗔怪似的一拍脑袋，那黑马立时变得安安静静。少女见到人多，也是有些欣喜，不由笑道：“今天怎么这般热闹，张灯挂彩的，看着欢喜。”“哦，今天是苏文碧封王的日子，我倒是忘了。”车中传出数声轻咳，听声音竟是一个文弱书生，声音尚显稚嫩，年纪明显不大。忽而又苦笑一声：“倒也罢了，忘与不忘，又与我有何干系？臻儿，这些事情我们无须理会，走吧。”“是。”少女应允一声，赶开马车，绕了苏府一圈，却是绕到了一条偏僻的巷子里，积水遍地，旧木陈腐不堪，住户尽皆衣不遮体，众人在看到金碧辉煌的苏家大宅后，谁又能想到隐藏在它背后的，却是整个苏州最肮脏的地方——贫民窟！对于这条路，少女显然走了不止一次，自然是驾轻就熟，简陋的马车在小巷间来回穿行，倒也显得从容，与现在周围的破败房舍一比，倒显得高贵了几分。雪，似乎更大了一些。少女缩了缩脑袋，抖落肩上的积雪，一双小手已冻得发青，她不由的拢拢手，对着手哈了口气，只望这短暂的温暖，能让自己手上的寒冷缓上一缓。缰绳一松，黑马也理直气壮的停了下来，深长了舌头想去舔路旁柳树上的积雪。“臻儿，你这几年跟着我，很辛苦吧。”少年似是发觉，声音从车内传出，平淡温和，却如同春江化雪，让人心里不由一暖。“只要跟着主子，臻儿就不辛苦。只要臻儿还活着一天，就一定是要跟着主子的。”被唤作臻儿的少女脸颊泛出两朵红晕，口气虽然坚定，但她的后半句，声音却小如细蚊，就连她自己都要听不清了。马车缓缓开动，蜿蜒穿过了几条小巷，最终在一座破败的院落前停下。青砖废瓦，断藤枯树，仅能从这座大院的的规模来猜测这户大院过去有着怎样的辉煌。一个大大的“柳”字印上匾额，早已破败不堪。一只小巧的鸟儿，欢快的来回飞着，尽是落在了那驾车少女的肩膀之上。“主子快看，这鸟儿好生漂亮啊。”少女一手抚摸着鸟儿，一边小声惊呼，似乎是生怕把鸟儿吓走一般。车中传出一阵轻咳：“南岭海崖的翡云雀却也是极珍贵的鸟儿，怎会在这种地方出现？”“好眼力，翡云雀的确极是珍稀，但凡生者，绝活不过三日之久。而且这种鸟儿筑巢于就是猿猴也无法攀援的峭壁之上，是很难捉到的，但偏偏这种鸟儿生性乖巧，讨人喜欢。”两个少年从一侧的断墙走出，极是年轻，衣着谈吐不俗，显然不是普通过客。“翡云雀还有别名叫食香鸟，最喜香味，三里之外若是就可闻到香味，之后便盘旋而前，依赖于香味四周，除非一死，否则是谁也撵它不走的。不曾想竟是会被一个女孩的体香所吸引，这倒着实稀奇的紧”“想必你也就是这鸟儿的主子吧。”还是那个少年，坐在车内，不愠不火，仅是一条纱帘，却让人感觉与他如隔山水，捉摸不定。虽然声音平淡，但却无端有一种让人想要下跪参拜的冲动。就是一直都没有开口的**彦都对这座车中的少年充满了好奇。“翡云雀跟了你的丫鬟，就再也收不回来了，这样如何，你这丫头卖给我，价钱多少你定。”白羽随口说到，天下他都舍得，但惟独这鸟儿他舍不得。当然他不否认，眼前的这个少女虽然年幼，但确实是有倾城之貌，尤其是那股单纯乖巧，却是任何女人都比不上的。不自觉中，心里已是定下了一个价钱。“三千金，我买下她。”在这个年头，三千金无疑是一笔巨产，一个丫鬟，三千金，这是一笔或许人人都会同意的交易，稳赚不赔，白羽有足够的把握，他会答应，在这个时代，金钱就是一切。“你找错人了。”还是一样的漫不经心，仿佛那三千金在他的眼里，不过只是一堆石头。“若是她愿意跟你，我自不阻拦，但若她不愿，千金不换。”“念臻自是跟着主子，别的哪也不去。”白羽一愣，这个情况倒也是他所始料未及的，不由冷声笑道：“你可知道我是谁？”车中又是一声轻笑：“你是何人，与我何干？这鸟儿跟了臻儿，应付多少，我给便是。”**彦笑了笑，道：“不是我看不起公子，这翡云雀价逾千金，倒不是寻常钱财就可以随意买得到的。在黑市之上，五万金不止，还仍然是有价无市，这不是钱就能说得清的，就算配上你这一身行头，也是连片鸟羽也买不到。”车中的身影顿了一顿，五万黄金绝不是一笔小数目，当下叹息一声，道：“臻儿，你愿不愿意跟他？”“臻儿……臻儿不想让主子为难。”虽是如此说，但少女依然是有些泫然欲泣，一张小脸憋的通红，若是再说下去，怕是就要哭了。“我只问你愿或不愿，其他的不必多说。”“不愿。臻儿不愿意跟他，臻儿一定是要跟着主子的，除了主子，臻儿谁也不跟。”“臻儿既然不愿，千金不换。”淡淡的声音坚定而不容质疑，虽然仍然漠如坚冰，拒人千里，但谁都听得出他话中的那一份淡淡的温存。马车的帘布缓缓揭开，车中的主人，终于是要出现了。“啪”一颗棋子落定，老者微微颔首，场上，黑白二子僵持不下，各半江山，显然已成僵局。良久，又开口道：“十方，你说这盘棋该如何下？”一直默立在老者身边的少年愣了一愣，又开口道：“黑白二子互为僵局，若想扭转，恐怕结局很难预料，这要看您，是想让哪边赢了。”老者呵呵一笑，道：“我左手持黑，右手持白，不管是哪一边，我都不想让它赢。”“那不妨打破僵局，至于孰胜孰负，各安天命吧。”十方态度仍然恭敬。“各安天命？”老者捻出一枚棋子，看向了那个少年，他和自己年轻时候竟是如此相像，聪明，固执，冷血，即使他对自己再如何恭敬，他仍然可以清楚地觉察到十方眼神中微微闪过的那一丝光芒，那是野心！只不过十方的野心，比他当初更盛，这样的人，是绝不会顺应天命的！“也罢。”老者笑了笑，道：“那若是你，你会如何下这盘棋？”“是。”十方答应一声，却并不接过老者递过来的棋子，一手放上棋盘，猛的一掀，无数白子从棋盘上飞出，棋盘之上，只剩黑子占据棋盘，十方微微拢手，道：“这样一来，黑子便赢了。”老者冷声一笑：“可惜天下不是棋盘，不是你想翻就能翻得了的。”“只要棋盘在手，执掌乾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天下苍生尽在吾手，如何又能翻他不得。”“混账！”老者显然已是动了真怒，“十方，就凭你现在这番话，我就可以毫不留情杀了你。”“十方这条命本就是师傅捡回来的，值不了多少，师傅若想收回，徒儿绝无半句怨言，但是今天这一番话，十方必须要说，否则，就算是死，也决不会瞑目。”十方缓缓跪下，又开口道：“方今之世，正道大昌，邪魔退避，神州大地繁荣昌盛，西有昆仑，南有拜剑，浮屠坐镇中央，三派虽是修仙散派，却亦懂得达济天下，乐善好施。尽管如此，百姓却依然饥不饱食，寒不裹衣。这并非愚民懒散，皆因治者不严，实属皇室之过。帝王昏庸，不知民间疾苦，只顾及贪图享乐，神州圣土，尽分五国。沧，溯，姜，齐，宛。如今，南溯重甲挥兵北上，一再直取北齐，沧国三千铁骑倾巢而出，大齐即将不保，一夜之间，我大宛在齐国的秘密组织全军尽墨，精锐组织南天阁，被四大势力牢牢看死。若是大齐被灭，那么下一个定是我宛国无疑。宛帝明秀荒淫无道，自持有淮水天险，国事无忧，终不临朝，实乃亡国之君！”“大胆！”老者大袖挥下，竟是将身旁一张石桌砸得稀烂。“十方方才绝无半句虚言，师傅教过十方，要以死报国才能算为英雄之志。可十方以为，方今天下，能者居之，若是帝王无道反他另立贤者又有何不可？”“够了。”老者口气虽然依旧严厉，却再不如刚才那般坚定了。“师傅扶持帝王登基，踏破雄兵何止百万。为宛国江山立下汗马功劳，功成身退，明秀帝却怕您功高震主，一夜之间派出三千死士千里追杀，若不是师傅您修为够高，恐怕早已死于这帮宵小之手，辞官归隐，师傅您难道就想顶着一个安乐侯得虚名过上半生？只要师傅您愿意，凭您在大宛的影响力，振臂一呼，原随者不下千万，十方总督三万京城禁卫，取下皇位不过是执掌之间……”“十方，你说得不错。”老者叹了口气：“我已经老了，你跟着我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你又如此大的野心，为师无法帮你，但是，有另一个人，你若是跟着他，便如鲲鹏冲天，再无一人能拦得下你。”十方的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不知师傅说的是谁？”当世五位辅世奇才，宛有帝师桑指，姜有棋圣重阳，齐有易园青彦，溯有贤者文重，沧有谋士凤七。细数五人，每一个都是深担国事存亡关键人物。或是隐于山林，或是为国效命。天文地理、兵甲术数、运筹帷幄都已这五人为首。毫不夸张的说，这五个人几乎代表了整个五国的最高智慧，五人之中，又以沈重阳和**彦地位最高。故有语曰：文有重阳安天下，谋有青彦定乾坤！重阳、青彦之后，则是一向神出鬼没的凤七先生。其余人再次之。沈重阳隐于山林，不问世事。**彦玩世不恭，不屑与为朝廷卖命。凤七自当年断肠崖题诗一别之后，已消失近二十年，生死不知。文重终日伴酒高歌每每溯帝传他进殿，他都事先喝的酩酊大醉，再赴朝堂，终究是不论多大的国事，最终也只能是不了了之。五人之中，桑指是唯一出山肯辅佐江山的人，当年宛帝建国初期，身边不过也只有八百亲卫，为请桑指先生出山，八百余人在桑指先生门前跪了三日之久，才请得桑老出山桑指就用这手上的八百亲卫，打下了宛国的全部基业，甚至可以说，没有桑指先生，就没有今日的宛国！眼望四周，庄园百里，建于山中，四处精兵暗伏，奇门阵法。即使是宗师级人物，想要进来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但是对于这座庄园的来历，却没几个人能说得上来，稍有背景的人也只能打听到这庄园之中住着一个老人，可是这个老人的身份，就连当今宰相都不得而知。就连当今天下以收集情报而闻名的天机阁那坚实的触手都无法探入其中。毫不夸张的说，这座庄园的护卫程度比之皇宫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么一座庄园，暗中却潜藏了整个大宛五分之一的兵力！至于其中主人，只有当今玩帝明秀以及十方等少数几个人知道。庄园中的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南宛帝师——桑指先生。位极人臣，帝师千载，桑指之才也不过只有沈重阳几人可比而已。但十方自然心中比谁都明白，桑老即使有些修为，但毕竟年逾古稀，他日如果驾鹤而去，自己的所有设想，都将化为泡影。凭桑指的睿智，他选出的人绝对不会是泛泛之辈。当下言辞虽不表露，心里却着实欣喜了几分。“不知师傅说的是是谁？”桑指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沉默了好一会，才似乎下定决心一般，幽幽开口道：“当今世上，世人只知有五位贤士，攻可运筹帷幄，召唤千军。退可辅佐君王，谋划千秋，却不知贤士不是五位，而是六位！”“什么？”十方心中巨震，自他从小被桑指抚养，兵书算数都是桑指一手所授，他也视桑指如生父，不敢有丝毫怠慢，可以说，他是桑指唯一的亲人，是桑指唯一可信任的人，但他也从未听过六位贤士一说。诧异之余，心中又是好一阵热血沸腾。桑指看了十方一眼，道：“事已至此，这些全都告诉你也无妨，但你记住，我今日与你所说之事，绝不可泄露半句，当年姜国谋士柳青衣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即使是才如沈重阳也不得不发出‘生子当如柳青衣’这样的感叹，柳家算起来应该是姜国仁智帝最最坚实的护盾若是柳家还在，恐怕即使是今天的四大势力也得畏其三分。只是可惜&8226；&8226；&8226；&8226；&8226；”“只是可惜柳家被冠以谋反之罪，惨遭灭门，柳青衣一族一百三十八人除一人得以逃生之外，其余尽皆覆灭。”桑指还未说完，就已被另一个声音打断，眼前的，是一个少年，略微清瘦的脸型显得他的身形单薄羸弱，脸色腊黄，这是久病不愈的人才会有的神态。一个小巧的侍女紧紧跟在身后，尽管天还没有下雨，但她依然执拗的把伞打开，护在少年头顶。少年似乎看出了十方眼中的诧异，微微笑道：“庄园之内的确精兵暗伏，阵法精妙，可却也有两个地方是防不住的。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说罢又转向桑指道：“桑老，柳一已经如约前来了。”十方站起身子，眼睛盯着柳一满是警惕之色。桑指笑了笑：“这就是你的新主人，你从今天便跟着他吧。”“可是，师傅&8226；&8226；&8226；&8226；”桑指摆摆手：“他的才智，绝不在为师之下，你会慢慢发现的。你先退下去，我要和柳先生单独谈谈。”“是。”十方应了一声，默默退开了。“你的徒弟好像不怎么喜欢我啊。”柳一望着十方的背影，轻轻嗤笑道：“本是大将之才，可惜年纪尚小，锋芒毕露，就像一柄宝剑，若是不懂得收敛自己的锋芒，那么自己终究也会被这股锋芒所伤。”“柳先生口中的那份密函就交由老夫吧，我一个安乐侯虽然官职不大，但是我说的话明秀帝一定会听的。”“桑指先生，带路吧。”柳一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桑指的话。对于桑指这样一个毕生经营官场斗争的人，根本无需信任！桑指的脸色凝重起来：“柳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在来之前，我就已经调查过，安乐侯虽然不问朝政，但每天大宛有三分之二的指令都是从这座庄园发出，凭你一个安乐侯，怕是还没有这个权利吧！”桑指冷笑一声：“人有时还是不要太聪明，否则可能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是威胁？”柳一依旧不为所动。“只是忠告。”“这件事你做不了主，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我柳一担着便是。但我手中的密函，可关系着大宛的半壁江山。”桑指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你到底要做什么？”柳一淡淡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我要见青棺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