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先生骑一辆半新的摩托车停住楼前，他五六十岁的模样，眼镜，很和善。
“成志。”我说：“她，苗佳容。”
“任洪福。”
寒喧几句领我们进楼。
朱色脱漆楼门笨重地打开，霉潮气息扑面而来，容容不禁打了个喷嚏。踏进楼内，首先盈入眼帘的是堂前那幅画，我惊叫：“容容。”
“哎，”容容应着，转脸看到我的目光盯在墙上那画中人。画上的容容微笑着看着我，若有所思似笑非笑的，神情就像是她在欣赏我们。她穿着三四十年代的流行洋装，一袭的白衣裙，手执一朵待放的玫瑰，—红色的，仿佛是踏在绿色的草地上走过来要把花送给我，又似是就站在那儿默默地注视我。
我那震撼探索的神情激起容容强烈的不满，应说是有妒忌心在萌芽，她不动声色地朝我屁股上玉指一掐。我“哎唷”一声，疼得尖叫。任先生竟然被我的尖叫声吓得脸色煞白，当啷，手中钥匙掉在地上。
大家都很尴尬。
我红着脸说：“容容，她长得太像你。不，应该说是你长得太像她。”
容容白我一眼。
经我提醒，任洪福望望画上的人再瞅容容，说：“还真像，难怪我第一眼看见你觉得有点面熟哩。”
容容的全名苗佳容，现代流行昵称，容容是我享受的特权。这两个字除了我和她爸，别人无权称呼。
我和任洪福有同感，容容和画上人具有相同的内在气质，总体五官很像，但拆开来比较又不像了。到底是区别在哪里？我拉容容站在画像前，要求她们做出相同的神情。任先生说：“这会儿更像了，尤其是眼睛像。”
“这谁啊？”我问。
“商紫霄，这楼以前的主人。”任先生问：“苗小姐家哪里？”
“重庆。”
“哦，”我听出任先生话里似乎是很惋惜。
我逗容容说：“再想想，你姥姥家姓什么？想清楚，祖上有没有姓商的？说不定你和这商紫霄有亲戚，是她后人大有可能啊。”
“编小说呐！”容容生气地甩动长发拐到画像后面。原来这画像挂在一堵墙上，它的后面隐藏着通往二楼的楼梯。容容有力的休闲鞋踩得楼梯咯吱响，灰尘在她脚下飞扬。
我朝容容的背影喊：“你比她漂亮，仔细看，你们的鼻尖眼睑啥的都不像。”
我盯着画上一首小诗：画山画水亦画仙，笑侬笑情笑疯癫。有缘千里来相会，画尽山水画痴欢。
任先生好象对容容的身世很感兴趣，他问：“苗小姐祖上真没姓商的？”
“没有！”我肯定说：“她父亲是个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母亲复姓慕容。”
我疑惑地看着任先生。他盯着画中人说：“哦，她是我家的亲戚。”
我望任先生再瞅商紫霄，找不出她们有近亲相似的地方。我倒是希望容容家有姓商的，有她这样的亲戚我还用得着到处买楼吗？
我们商量房价，我像个行家似的拍门，敲墙体，摁布满灰尘的老式破旧家具，尽量将这些东西说得一无是处，一副无心真买的样子。目的只有一个，杀他个几万块钱下来！
“啊—”
一声声嘶力竭尖叫伴随着咕咚声响从楼上传来，任先生手中的钥匙“哗啦”再次掉在地上。
“容容！”我来不及多想，拐进画后，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二楼同样是粟色的地板门窗，光线比一楼亮瞠些，但灰尘蛛网更多。推开一道门，没有，再一道，没有，灰尘呛得我一阵咳嗽，急得我满头大汗：“容容，容容！”
“成志。”容容抖索着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抱胸从东边第一个房间里走出来，披着一身正午阳光，沾染灰尘长发牵挂蛛丝。
也就在这时，我突然看见一道白光从容容身上滑落，一个飘忽的影子游移向她，和她重叠成一个人。不，是附上了容容的身体里。那影子是透明的，是一个女人的影像，—像是经X光透视下我们的躯体骨胳一样的透明。
我的头脑非常地清醒。我知道世上除了在医院放射科，那就是遇见鬼了？有鬼吗？肯定没有！是我的视觉产生了幻觉？不可能！我突然觉得头皮扎起，脚底下有一股冷气上蹿。我猛甩头镇静自己，那影子飘忽离去。容容惊魂未定地站立在那儿。
我跨过去揽容容入怀，拍打她后背问：“怎么啦？”
“老鼠。”容容手指向楼梯，说那里有一个小阁楼，她爬上去抖动窗帘，从里面蹿出这么长的大老鼠。容容比划得约有一尺长。
“老房子，能没老鼠吗？别自己吓自己啦，走，咱到楼下，”我奚落她说：“叫你不跟我们一块，感谢老鼠，是它给我这‘英雄救美的机会’。”
“那还不怨你？”容容朝我翻白眼，偎得更紧。
“好，好，怨我。咱下楼。”
站在二楼阳台上，扶着锈迹栏杆朝东南望，一座小海岛荡漾在水里，水天一线，波涛拍岸声声传来。我手指东南方：“看，那里就是桃花岛。”
“咦，真的嗳，这儿能看到桃花岛，”容容兴奋了，忘记了恐惧，她说：“咱买下。”
“吁，小点声。”
楼下，木板串钥匙掉在地上，但只不见了任洪福。
“任先生，任先生。”
楼上楼下，我和容容找遍不见他人影。这时，楼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任先生伸进半个脑袋，脸色苍白屁股坐在地上。
“任先生，你咋坐在这儿？”
他的脸色比容容还惨白，“哦，你们下来了？”
“她怕老鼠，叫老鼠吓的。”
“哦，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大白天的，能出啥事，难道有鬼不成？”我的话吓得任洪福浑身打一哆嗦。我想这人真够胆小的了，自己的房子都这么不经吓。
